卫封低头睨了眼腰间的红薯泥,也知道厉秀莹咄咄逼人的模样。
身下女童被他震慑,胆怯害怕,她似要辩解,却张口结舌,说不出话。
荼白梨花被风扬落,一瓣覆在她卷翘眼睫上,一瓣恰恰飘进了她唇中。她一愣,对上他眼睛,连忙惊慌地闭上嘴巴,咽下了嘴里的梨花。
这一半脸糊满红薯,一半脸羞窘的人儿,莫名把他逗笑了。
他唇角弯起轻微的弧度,很快便敛下这抹淡笑。
“这女童是才来的?”书童卫云笑着问厉秀莹。
“是啊,就是那做炸鸡的丫头,但她不听话!”
“我,我没有,我听话的。”庄妍音急着辩解。
但卫封并没有在她身上逗留,收回视线,他低头拍掉腰腹的红薯,问:“夫子可有歇息?”
“夫子在南苑与众位公子议会呢。”厉秀莹瞪着庄妍音。
卫封接过卫云递过来的手帕,擦拭手上的红薯泥,径直穿过梨园。
庄妍音呆愣了好久,回过神时连忙往他的方向跑。
厉秀莹:“你干什么!”
庄妍音跑向梨园:“公子……”她停在梨园外,守着界限。
卫封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春日晚风倘佯,片片梨花划过她小圆发髻,她稚嫩脸颊沐着月光,顾着勇气对他说:“我没有要闯你的住处,我不知道你住那的,我只是想捡梨花。”她把光秃秃的、只剩一朵梨花的花枝递给他看,另一只手上还抓着小半个红薯舍不得松。
卫封略一颔首,玄衫衣袂扫过满地落花,转身穿过这花月夜。
这就走了,一句话都不留?他不觉得她卖萌的时候很可爱吗?
庄妍音扒拉下脸颊糊的红薯泥,气鼓鼓吃进嘴里。
大佬比她想象中难攻略啊。
第24章
房门吱呀推开,屋里漆黑一片,卫云熟练上前点灯,又熟练地接过卫封递来的手帕。
瞧着上头的红薯泥笑道:“公子将衣换下吧,属下拿去浣洗。”
卫夷跟在后头,照例检查一遍屋内屋外的痕迹,回到房间朝卫封禀道:“公子,并无不妥。”
卫封低头解腰带,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指修长,皮肤却不似书生文弱的白,指腹也有可见的茧。他卸下腰间佩剑,递给卫夷时才瞧见剑鞘上的头发。
细软黑发,是那小女童的。
卫云也瞧见了,笑道:“书苑倒是许久不曾来过生人了,倒也有趣,也不知她撞疼没有。”
卫封薄唇微抿,换下干净衣袍,正要去楚夫子处,已见卫凌行入房中。
“公子,夫子说您晚归劳苦,不必过去了,他刚与众公子议会结束,也要歇下了。”卫凌被卫封安排在楚夫子身边护卫,说道,“夫子让我转告您,院中新来一丫头,身世可怜得紧,他想收留下……”
卫凌将事情的始末都说来,他从跟在楚夫子身边买炸鸡瞧见庄妍音被人欺负说起,一直到他在青竹村中暗中打听来的情况。
这里明着是楚夫子的宅邸,所有人都要敬重楚夫子,实则却是卫封的银钱供给。
他将楚夫子从申国皇宫救出来后,便一直尊敬师长意愿,师长想去何处他从不阻拦,一路出资出力,直到在此定居,楚夫子喜欢当地的花椒水煮鸡。
“确实是一可怜的丫头,人还乖巧,生怕被夫子赶出去,夫子与众位公子都很是喜欢她。”
卫封重新脱下外袍,卷起中衣袖摆:“依夫子之愿,若是另有情况,也要留意。”
“是。”
卫夷行礼后也回了隔壁的房间,卫云抬来热水,侍奉卫封洗漱毕,便也退下了。
屋内静谧,唯有窗外簌簌风声。
卫封躺下不久便听到屋外的脚步声,轻微的,只是寻常人的脚步。他常年习武,自然也能听到那稚嫩的声音。
“阿秀姐姐,我进来啦?你把门开开吧,我推不动。”
安静了会儿,那稚嫩的声音又响起:“阿秀姐姐,外面好冷……”
“阿秀姐姐,那你气消了就让我进去哦,我就在外面等你消气,你不要熄灯哦。”
这院子素来寂静,尤其是他的梨园,背后便是夫子之所,前院是他的住所,更是鲜有人夜间打扰。厉秀莹是要死要活才搬进那间房的,但夜间也从来不敢惊扰他。
卫封甚少在这样的静夜里听见陌生的声音。
忽然地,那声急促惊慌。
“阿秀姐姐!你别熄灯,把灯点燃把灯点燃好不好,我怕黑——”
屋外已没有月光。
乌沉的云团将弯月覆住,厉秀莹熄灭烛火后,整个院子都陷入漆黑里。庄妍音被厉秀莹关在了屋外,起初是想等人气消的,便老老实实蹲在了屋檐下等,但没想到厉秀莹听她说完不要熄灯后便报复心理地关了灯。
她还是怕黑。
以为沈氏已经回到她身边后这个状态会消失,但是并没有,周遭黑暗吞噬她的一切,这样轻易将过往发生化作利刀,将她四分五裂拼凑成从前的那个庄妍音,逼迫她面对黑暗的一切。
“阿秀姐姐!”
庄妍音不停拍门。
黑暗尽头终于亮起光来,她呆呆回首,沉默的少年提灯穿过梨花林间,简单披着外袍,同她站到了檐下。
庄妍音愣愣抬着头,卫封叩响了门扉。
她把他吵醒了?
她没打算这么晚去惊动任何人的,虽然卖惨是快速博得同情的办法,但是并不适用于任何场景,这种夜深人静的时刻,她不想打扰任何人。适可而止,拿捏度数,才不会惹人讨厌。
这是在那个重组家庭里,她不得已学会的生存法则,她就是这样让奶奶记着对她妈妈的愧疚,偶尔站到了她的身边。
厉秀莹才十四岁,就算再讨厌她也不会有多坏,她也不想时时拿人家卖惨。但这个关灯却让她始料不及。
更始料不及的还是眼前的卫封。
回过神来,她连忙抓住他衣摆,但只敢用很轻的力量,书里他是很厌恶异性亲近的,哪怕她现在还是个孩子,也不敢太过分。
厉秀莹以为是庄妍音在敲门,并没有理会。
庄妍音昂着头看卫封,才发现他真的太高,已经有一米八了吧。这个角度,这人连轮廓分明的下颔线条都是帅的。
“公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吵您的。”
卫封垂眸,她巴巴昂着小脸,刘海因为急切的汗水黏糊在一起,露出了一团淤青,应该是方才撞他剑上所致。
他收回视线,睨着紧闭的房门开口:“夜已深,勿要惊扰后院夫子。”
房门终于打开,厉秀莹站在门内,急忙整理披肩秀发。
“卫公子,我没为难她,我就跟她闹着玩的。”
“嗯!阿秀姐姐跟我闹着玩的,是我声音太大了。”
卫封垂首看她:“进去吧。”
庄妍音颇受感动,也很好奇,卫封并没有书中那么厌恶异性啊?
“多谢公子。”她后退一步,朝他乖巧行了一礼,只是肚子里咕咕响,两个半的红薯还是不顶饱。
他们自然听到了她腹中的叫声,但是都不曾再说话,卫封提着灯步下屋檐。
厉秀莹目送卫封走远,负气回到房中。
庄妍音撑着点燃的油灯,瞧着她气恼的模样,小心翼翼将灯放在床尾案上。
“你昨晚趁我睡觉后点油灯了是不是?”
庄妍音轻点着脑袋:“阿秀姐姐,这是我的毛病,我不点灯害怕,我给你赔礼了。”她恭恭敬敬鞠了个躬。
厉秀莹有些气恼:“你点灯我怎么睡?这本来就是我的房间!”
庄妍音想着办法:“那我去弄点柴禾吧。”
她提着灯跑向厨房,找了炭烧红抬进屋里。
在被噼啪飞溅的炭火星子烫到手背时,庄妍音内心悲催感慨。为了庄家一家子,她真的付出了太多。她那不争气的爹现在估计在抱着美人睡觉吧!
她就靠着炭火微弱的光亮,努力汲取这微薄的安全感睡去。
翌日一早,她手上揣着一个肉包子去了楚夫子的院子。
她找楚夫子借卫凌。
“我想去外面,怕再遇上坏人,也怕找不到回来的路,我不会让卫大哥太辛苦的。”
楚夫子笑着让卫凌跟她去。
借卫凌是有套路的,她要接近卫封,却不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刻意活动,最好从他身边的人上下手,她知道卫凌时刻都在关注这个院子的动态。
庄妍音带着卫凌,又去了青竹村买鸡,将鸡都炸好,用炭保持热度,拿去集市叫卖。
她人生得乖巧,又会说话,逢馋嘴的男孩便说“吃了身强体壮考状元”,逢女童便道“吃了漂亮勤快婆家好”。镇上都是些普通百姓,最喜欢这样的好听话,她连着卖了三天炸鸡,三天都没有在卫封跟前混眼熟过,都与卫凌在一起。
……
阳光斑驳自枝叶间落下,照在树下长桌一盘盘菜肴上。
院中众子弟正用晚膳,弟子十四人皆已到齐,楚夫子坐在上座,卫封在他左手边落座。
用过饭后,卫封先起身朝楚夫子行礼:“我去林中练剑了。”也点头与众人见礼后回了房中取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