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换成任何一个人,打都不曾打就投降,当然不会死心。
楚逢殷道:“再者,你怎知齐帝会接受,会留我皇室一族性命?”
庄妍音想告诉他卫封是记挂他从前的帮助的,但也未再提,山河天下这等大事,不应该她去给卫封做主。
楚逢殷一路安静将她送出正厅,面容沉思而凝肃。
谢宗朝他行礼,向庄妍音躬身做着请的手势。
庄妍音坐上马车,忽然问道:“楚大哥还在跟阮姐姐不合?”
楚逢殷怔神了会儿才想起她这声阮姐姐是谁。
他凤目里阴郁不再,似是被她拉远思绪,仿佛戚阮平就在眼前般,他半是恼半是笑。
“我就没见过这般倔的女子,实在不讲道理。”
“你们的书信不都是在讲道理吗。”
“你也看了?”
庄妍音好笑道:“各国都在看啊,你们常因时政各自批判,这来回跑腿的信使也不容易。”
“呵,各自批判?”楚逢殷想到初见的那张脸,也不知这几年过去,那女子又长刁钻多少。
“又岂是各自批判,她是在骂我。”
“你也骂她‘女德废而未见仪’,这般的话我身为女子听到也会不好受。”
“那你可知她回我什么?”
庄妍音知道,戚阮平回了一本《男德》。瞧着楚逢殷气急败坏的模样,她失笑:“都是误会,往后我写信让她别再批判吴国政令,楚大哥丈夫胸怀、也莫再与女子计较。”
楚逢殷目光深邃而复杂,似乎想到几人初见时的乌龙与青涩的时光,又仿佛因她这句“往后”而伤怀,他们三人相逢于和平,往后又怎知是什么光景。
……
金阳城中已有无数齐军策马或带刀,整齐有序围抄条条街巷寻找庄妍音。
谢宗功夫太好,她就消失在一瞬间,士兵与陈眉等人发现的时候只看见隐匿在草丛中的一道人影,连方向都没有一个。
庄妍音透过马车望见季容与初九,高呼他二人名字。
两人见到她大喜,初九警惕地望着她身后的谢宗,拔剑上前,周围无数士兵也齐齐涌过来。
季容迅速通知身后亲随去请卫封。
庄妍音忙告诉他们谢宗是朋友,士兵这才稍微放下警惕。
庄妍音正回头让谢宗先走,恰撞见谢宗飞上屋檐的身影,他走得极快,唯留下一道玄色的衣袂。
卫封也已迅速地自一旁街巷上策马过来,他在得知她被劫持的消息后便召集了兵力围住金阳城,满城找她。
他策马下来,两侧士兵皆退散开为他让道,他疾步行到她身前,身上仍是龙袍,紧急之下连铠甲都不曾穿。
“有没有受伤?那人是谁?”卫封抬起宽袖将她护在怀里,瞥了一眼她身后的马车。
卫夷忙检查车厢,回头道:“没有机关。”
卫封带她坐进马车,亲随驾车驶出了街道,前后士兵严密护驾。
庄妍音将方才的一切说完,卫封只问她:“他真的不曾伤你?”
“没有,他说的就是这些。”庄妍音留意卫封的神色,“哥哥,你会如何做?”
“他大可传信与我,劫持你就别怪我对吴国不留情面。”
“我不是向你诉委屈啊,吴太子不愿与你为敌,你如何看?”
卫封从方才的震怒里冷静下来,沉思后才道:“我倾上举国之力又如何,打仗本就没有太平,只要能拿下吴国,就算是亏我国力我也甘愿。”
庄妍音问:“若他投降呢?将吴国纳为齐的附属国?”
卫封目光一直担忧落在她身上,整理她发髻散落的一缕发,微沉的眼凝思不语。
庄妍音想起了原书里好像一个附属国都没有,卫封在全部疆土实行郡县制,不设藩国,除亥国外,对于败国皇室子女全部斩草除根。
她叹了口气,想起芝兰玉树般的楚逢殷,一时竟猜不透帝王该有的心思。
……
又过八日,齐军攻下金阳,赵吴两军弃城败退,只能驻扎堡岩城,等候援军。而在赵吴援军抵达时,齐军诱敌脱离阵地,烧援军粮草,分割包围歼灭赵吴两军,夺下堡岩城。
整个齐军营地士气大振,又在城中购买了百姓因战火而无处售卖的鸡鸭羊肉,解决百姓生计的同时得了一片好名声,军中也吃上了一顿好肉。
在这一片欢庆声里,闯入了一道不太和谐的声音。
“吴国太子来求见皇上。”
卫封正在帅营欲与庄妍音用晚膳,桌上摆满军中难得吃上的好菜。
他放下银筷,接过慕秋递来擦手的长巾,淡声道“见”。
庄妍音猜想,楚逢殷这个时候来,难道是想通了?
卫封嘱咐她:“你先用膳,不必等我。”
……
楚逢殷被将领请入营帐中,内外将领与士兵侍守着,而楚逢殷只带了两名亲随。
卫封端坐在茶案前,凝望身前颀长的男子。
他第一次见楚逢殷,与温幸霖信中所言的芝兰玉树一样,若没有战争,他或许该与这样的人是友人。
楚逢殷也正打量着灯下的他,他比那个替身质子要凌厉些,眉眼五官更为英朗,只是端坐在那里,周身便全是与生俱来的帝王威压。
楚逢殷向卫封略一颔首,气节仍在,没有行大礼。
卫封并不责怪:“太子坐。”
楚逢殷端坐下,帐门外,季容要卸谢宗的剑。
卫封抬眸看去:“不必卸剑。”
楚逢殷微顿:“齐帝为何不卸剑?”
“你对朕没有杀心。”卫封示意卫云斟茶,从楚逢殷只带两名亲随过来,他便已知楚逢殷是将生死交给了他,这也是一种信任,又更是楚逢殷在赌。
他赌他会顾念从前的旧情。
楚逢殷道:“孤该是对齐帝熟悉的,你与孤来往的替身质子明明一模一样,但孤又觉齐帝陌生,甚至陌生得全然是新的人。”
卫封淡淡抿唇,见对面楚逢殷的视线落在了一旁书案的棋盘上,垂眸吩咐卫云将棋呈上来。
他道:“太子可与朕手谈一局,朕让你三子,你若赢半子,可与朕提一条件。”
楚逢殷眸光微动:“孤提一条件?齐帝可当真?”
卫封唇角淡笑若无:“你提,朕可看能否当真。”
二人沉默对弈,唯有烛火的灯芯发出极轻的响。
楚逢殷发现卫封的确明显地让了他三子,他与那替身质子下过棋,却从来不曾与卫封下过。他一步步都在棋盘上精心布局,却发现自己早被卫封引入他的棋局中,而这盘棋太过熟悉,这是他曾与替身质子下过的最后一盘棋。
卫封一步步攻进,他恍然般,刹那间懂得了什么,在甘愿服输时,竟见白子孤立无援,被他黑子紧气,他皱了皱眉,对这获胜的半子没有喜悦,只有不解。
“齐帝让孤,为何?”
“你所来因何?”
楚逢殷凝望他:“这盘棋太熟悉,孤与替身质子下过……”
“是朕。”卫封颔首,解释了楚逢殷眼中的疑惑。
那些年温幸霖不会的棋,全都是他在与楚逢殷下。
…
庄妍音很想知道营帐中的消息,却不敢再见楚逢殷。
她虽然叫他一声大哥,却不会为了这个只见过几面的大哥破坏卫封的原则。
卫夷来说两人在下棋。
下棋的时间太过漫长,她便没有再在草地上等,与陈眉摘了些野花回帅营,将花瓣放进浴桶中沐浴。
热气腾升,她泡在水中舒服得几欲睡着,忽听屏风外陈眉的一声请安,忙要起身。
但屏风后却投来被烛光拉长的一道影子。
她忙道:“哥哥,我还没有洗好!”
卫封径直穿过屏风,就立在她身前笑吟吟地凝望她。
花瓣漂浮在水中,在她的惊慌下漾起一圈圈艳姹的水波。
“还洗么?”
“不不洗了,你出去!”
卫封取下长巾:“我伺候你。”他上前将长巾递给她。
庄妍音飞快扯入水中,在水底裹住了自己,滚烫的双颊晕染着一抹绯色。
她欲哭无泪:“你出去啊。”
他似乎极喜欢看她惊慌羞窘的模样,微微挑眉,重新取了一方干爽的长巾递给她,这次背过了身。
庄妍音还发着抖:“哥哥,你出去好不好?”
卫封音色里带着愉悦:“我不都见过了。”他忽然道,“哦,我只见过上面。”
庄妍音握着那干爽长巾的手一愣,恼羞地取下身上那湿水的长巾,扔在了他后背上。
他不曾恼,只低笑着问:“擦干了么?”又取下了屏风上悬挂的寝衣,依旧背着身递给她。
庄妍音只能以自己最快的速度穿戴好,但越慌张那衣带越是找不准,她急红了脸,卫封转过身来,帮她系上衣带。
他滚烫的气息灌入她耳朵里:“小卫,现下是六月,我们九月成婚好不好?”
庄妍音微怔,抬起清澈干净的小鹿眼:“不是要打仗吗?”
“不打了,我们回魏都,算算路上时间也刚好,九月成婚,好不好?”
“不打了?”
“吴国太子求和,愿意归降于齐,我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