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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呼风声灌进耳朵里,吹得庄妍音无比清醒,方才那些难受的情愫散去,理智回归了大脑。
那失忆梗,作用大吗?
她与那么多男子寻欢作乐,他是不是极恨她这般的模样?
这马甲掉得不合时宜啊。
她紧紧环住他窄腰,感觉到男儿越发结实有力的身体状态。鼻端龙涎香下仍依稀带着那股熟悉的香气,清冽如竹,又有浓墨书香。风吹得她眼睛疼,她还不曾开口,卫封已经抬起宽袖,为她挡住了疾驰而过的凉风。
她忽然就想哭。
上一次这样被他抱着,是在卫肃的追杀中,他明明是不喜初九的,却愿意为了她的安危将她托付出去。
眼眶里热意上涌:“哥哥……”一声想了七百多个日夜的哥哥哽咽地轻喊出。
她感觉到卫封身体一僵,而他们也在极速下坠,她惊慌地抱紧他,脸埋进他颈窝。
卫封也收紧了双臂。
再站稳时,湖堤丝丝柳绦迎风摇曳,夕阳洒落湖面,潋滟流光是碎金一般。
帷帽还罩着他们二人,卫封却忽然一退,转身握拳一阵猛咳。
“哥哥——”
她想上前,卫封后退一步,任帷帽遮住他的脸。
待他不再咳了,庄妍音上前取下他的帷帽。
男儿俊美的脸色异常苍白,那双好看的内双眼睛布满血丝,一双眼通红。她心里焦急,一面担心他身体,一面担心方才庄振羡所言的边关战事。
“你是不是不认我了?”她声音落寞。
“没有。”卫封嗓音沙哑。
“那你没有要问我的吗?”
“有……”
她等待着他,但是许久不曾等来他的问题,眼里水汽氤氲,忽然便又想哭了。
卫封一字一顿:“你,骗我了吗?”
“我骗了你。”迎着湖边落日,她的眼晕着旖旎霞光,却黯然失色,“在接到你往周国的文书与画像后,我骗了你,用了失真的画像去帮你寻找,我怕你找到我。”
“我怕你会不喜欢我是我,可我也不是我。”
卫封等待着她继续说下去,她明明看出他眼中的迫切,却一个字也不问她。她心里难受,心脏每跳一下都仿佛触碰到尖锐针头,怎么会这么心疼呢。
“你知道己酉年周国传的,周国嫡公主闭门养病吗?”她说,“那时候我不是去养病,我是被我父皇的仙师带到了民间度化。我因重活新生,与这身体相冲相克,需在清净的地方度化,保我性命。”
眼前不是落霞风光,是冯阳关旌旗猎猎与万马千军,她害怕两国交战,害怕两人越走越远。
忍着心脏这股莫名的疼痛,眨了眨湿润的睫毛,继续瞎编:“后来我就被我父皇的大师与我的护卫初九带到了芜州。”
“我却在那里与他们走散,与一名女童一起被拐卖,我们想逃,我却摔伤了脑子,身上留着同伴的家书与炸鸡配方,再不记得前事。”
她眼中噙泪:“但是我遇见了爷爷,遇见了好心的徐大哥与哥哥你。我喜欢那段时光,喜欢书院里的每一个人,尤其,喜欢我的哥哥你。”
“我想做你的妹妹,一直做你的妹妹,哪怕你有了嫂嫂,我也想吃醋霸道地霸占你。因为那段彷徨的时光里,你是我全部的依恋和安全感。
后来我们遇到了意外,你将我托付给初九,他本想直接带我回京,我却想去看海。我们借着去进盐的名义,一路途径荥泾,那场意外我们躲过了,但我却因为受伤而找回了失去的记忆,我知道原来我就是那个哥哥与众位大哥们都不喜欢的小公主。
我想去找哥哥,可是我又不敢。我害怕你不喜欢我,训斥我原来从前那么浪荡。
我的哥哥竟然是齐国的质子,那么可怜,刻苦奋斗,我好心疼他。初九也知道我多么喜欢你,在你将我留在盐庄时就下令各地知州为你放行,不得阻拦你。回了宫后,我还让父皇下令调兵助你,可你走得太快了,我一点用也没有,没有帮到你。
哥哥还记得我从前做过的梦吗,那日我们与徐大哥、厉大哥他们去看了一幕戏,我梦见了自己就像戏中那个可怜的公主,原来我是被勾起了一些残碎的记忆,真的就是一个公主。”
说完这些,庄妍音紧张地凝望卫封:“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嫌弃这样的我?”
“没有。”
“那你说话。”她等着他,眼眶都等得通红。
卫封嘶哑开口:“我入亥境,本该要绕很远去借兵,亥国却发兵迎我,是因为你?”
庄妍音点头,又摇了下头:“那时候我才刚刚恢复些记忆,也是因为初九吧,初九去信快。亥国女太子那年入我们周国来买私盐,我与她偶遇上,带她去见了初九,想求那时的陈大哥帮忙。初九见我与她相谈甚欢,又无意听到她是亥国的皇女,便去信回京求了我父皇下调他们的盐价,我才算与他们有了些交情。亥国助哥哥,是因为哥哥很优秀,值得他们信任,也是因为他们自己信守承诺,我的信作用不大的。”
卫封问:“那我能开起第一家盐铺,也是因为初九有意助我?”
“嗯,初九见到我是被你们所救,原本想将我带走的,但我父皇的大师说不可强行将我带走,于是初九便帮了你。我遇见哥哥,也许就是一种度化,是哥哥护我渡我,让我变成一个明辨善恶的姑娘。”
卫封深深凝望她发红的眼睛:“那初九说求娶你……”
“是大师那个时候算到我度化得差不多了,可以将我送回我父皇身边了,但初九怕强行带走我横生意外,只好用男女之情诱导我。”她黯然,“一切都是初九的责任,我当时不知道的,但你也别怪他,他也是为了我好。”
庄妍音望着晚霞里挺拔的男儿:“哥哥,你知晓我的身份,多久了?”
“七日前。”
“那你来大周多久了?”
“四日。”
庄妍音心头一怔,四日了……但她今日才见到他,卫封这么疯狂地找她,不可能在来到大周后一直不见她,不管对她是恨是恼,他应该恨不得立刻见到她才对。
四日前她在做什么?
啊,她去了别院听荀玉弹琴唱歌,还被那种奇怪的酒灌醉,外衫滑褪,香肩裸.露,晕在荀玉怀里放浪,他……不会正好看见那一幕,所以才气得时隔三日才来找她?
草!
“那你是不是早就见过我了?”
卫封深邃眼眸中闪过痛苦之色。
庄妍音的侥幸顷刻破灭,脑中快速地寻找办法。
“你是不是知道我在宫外养了一个男奴?”
卫封脸色瞬间更加惨白,庄妍音欲哭无泪,确定他果然是知道的。她正想寻找解释,忽然听到卫封说了一声“对不起”。
她望见他紧握的拳头,眸中闪过的杀意,忽然间心惊肉跳,后知后觉,有一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逝。
荀玉是他的人?
如果荀玉是他的人,他在得知她被男奴灌醉搂抱在怀,肯定会觉得有愧于她,他是那么重视女子名声与贞洁的人。
庄妍音试探着,只当单纯无知:“哥哥,你是不喜欢我养男奴,觉得从前没有教育好我,才说对不起我吗?”
眼前的卫封没有端着兄长的架子教育她,而是痛苦万分地眯紧双眸,他薄唇死白,那双拳头紧攥着,手背青筋暴起。
懂了,他的确在周国安排了暗探。
没有再如原书里那样安排道士,而是在她身边安排了美男。
草,果然是书里卫封的作风。
也对啊,庄振羡宠爱她,她才是大周说一不二的那个人,她好色又年轻,安排一个那样俊丽的美男,外人眼中她肯定会被美男牵着走。
怪不得他会这么痛苦愧疚,嘶哑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怪不得每回荀玉都求着想跟她回宫,怪不得荀玉这四日都消失不见,也许早被卫封解决掉了。
他不知道这个好色的公主就是他,他现在悔。
庄妍音心头却隐生出一股雀跃,仿若看见可以抓住的一道曙光。
既然是这样,那就别怪她把他这份愧疚吃得死死的了。
“哥哥,是我应该跟你说对不起,我不该养那个男奴的,只是因为我太想哥哥了。他的眼,他的唇都好像哥哥,对不起。”
虽然很像个渣女,但她与她背后的周国都不敢得罪卫封啊,她也不想失去这个哥哥。
卫封一点点挪回目光凝望她,他的眼猩红,整个人颓糜而毫无生机。
庄妍音心疼,但仍只作无知:“我每天都会想哥哥,不愿错过哥哥的每一个消息,常爱听各国时讯。我不应该把皇姐送我的男奴当成哥哥,但是哥哥你要相信我,一直都是他每次请我去的,一直都是他给我斟酒的,初九还说我的酒奇怪,他好像在我酒里放了东西,我……”
她被卫封一把拉到怀里。
男儿结实的手臂紧拥她,力气重得快将她腰肢勒断,她脸埋在他滚烫胸膛,起伏的胸部肌肉磕得脸疼,但她心脏跳快,被他抱住的一瞬间忽然就开心了起来,再没有那股怕他不认她的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