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忠义侯世子在上次的灯会上特意为您留的,上头有比翼双飞鸟的诗句。”
庄妍音望着这花灯,心情才好了那么一点,弯起唇:“世子在哪?”
“忠义侯入成干宫觐见,世子在殿外等候。”
她想起自那场灯会后那些世家子弟送来的无数拜帖,那么久不曾理会他们,也该是时候利用美貌让他们为大周的江山做点事了。
那其中几名将军的儿子可以利用起来,顾修儒雅清高、饱读诗书,也可以利用起来。
“既然世子与前些时日的那些子弟们这般殷勤,我也不好拂了他们好意,你去传话给世子,申时在我殿中宴请他们,请那日灯会上的子弟都来吧。”
那小太监自然是已得了顾修的好处,忙欢喜地去传这个消息。
…
庄妍音懒懒睡了个午觉,起身端坐镜前,宫人为她描眉补妆,特意为她盛装穿戴。
她抿了抿口红纸,一双唇丰盈红润,望着镜中人道:“再为我描个花钿吧。”
一番妆容下,镜中人风姿尽展。
鸾梧宫庭院中已有琴师奏乐,九名受邀请的世家子弟被宫人领入庭院,他们仪表矜贵,收到消息皆在府中焚香沐浴。几人朝庄妍音行礼,他们都是第一次得见她不覆面纱的模样,愕然失神,得陈眉轻咳一声才皆羞窘地回过神来。
庄妍音坐在上首,海棠色裙摆绕落在地,白皙手指从身后宫女手中接过这些世家子弟们献的礼物。
“这是红宝石?”
镇北大将军之子常淮起身:“回公主,这是在下为您寻的红宝。嘉渝产红宝,娇艳欲滴,也有护佑平安之意。希望公主喜欢,顺遂安康。”
不用抬头,庄妍音也能感知到身前灼热的视线。
她阖上匣盒,嫣然一笑:“你是?”
“公主,镇北大将军是家父,在下不才,在兵部历练,明年可入仕朝堂。上次在灯会上咱们见过的。”
“哦。”庄妍音微微有些失落,“入仕朝堂多没意思呀。”
常淮微怔,忙紧张询问她:“那公主觉得如何才有意思?”
“你七尺男儿,随父参军多好,战场上的男儿该是威武骁勇得很呐。”
“公主喜欢这般的男儿?”常淮跃跃期待,含笑道,“好,在下这月里就去北关寻家父,一定要立一番功名回来。如今大齐所向披靡,但我定会严守国门,不让齐军踏足我朝半步!”
“你真好。”庄妍音眨着清澈双眼,笑夸此人。
常淮直至坐下时,也仍心驰神荡。
后面庄妍音又问了身旁其余的几名世家子弟。
顾修一直未得她单独传召,心有不甘,听得耳边琴音燥郁,起身道:“公主,臣为您抚奏一曲吧?”
庄妍音笑着颔首,圆润微翘的下巴轻点,划出娇俏的弧度。
她未再问话,那些世家子弟们便起身上前敬她。
常淮从身后小厮手上接过一壶酒,恭敬地为庄妍音斟上。
“上回公主说只爱饮花酿与果酿,在下铭记在心,这是特意为您寻的三月桃花酿,芬芳沁口,酒数极低,适合女子饮用。”
庄妍音轻抿红唇,抬起宽袖饮抿了一口。
…
悠扬琴声穿透这浓秋冷瑟,徘徊于公主殿屋檐上方。
凌冽的风拂动一卷玄色衣袂。
卫封就站在屋顶,眺望庭中那娇艳的少女。
那是他的义妹,是他的小卫。
他明明找了她七百多个日夜,却不敢去与她相见。
他在害怕什么?怕她知晓荀玉是他权谋之下的设计,是他一手策划,将一个叛国的暗探安插在她身边?
从别院回到客栈的这三日太过漫长,战场的刀箭没有要他的命,但是那夜的亲眼目睹却要了他半条命。
内力尽散,元气大损,直至今日才恢复一些,可以施展功力来见她了,而不是每日仅凭卫夷从外带回来的消息去想象她思念她。
卫夷说,百姓都喜爱长音公主,她微服出行没有架子,还于一处绸庄描了花钿,京中一时间盛行牡丹花钿,所有女子都效仿她。
卫夷说,大周女子极喜长音公主编著的《男德》。
卫夷说,长音公主所到之处,男儿皆钦慕臣服。
庄,妍,音。
他对这个名字太过熟悉,熟悉到每次在各国时讯中皆能听到。
那她又为什么不去找他?他走之前明明告诉过她他的本名。
陈久……
他嗤笑自己的蠢,原来此人查不到底细,皆是因为背后站着的是皇族。
厉秀莹知道她的事,却宁愿隐瞒他隐瞒厉则也都不说。
戚阮平明明在上次见过她画像时知道他要找的是她,却也为她掩护。
为什么没有人告诉他?
是他不配,还是他们觉得他会害她?
这是他一手带大的姑娘,这是漫长漆黑岁月里唯一给过他光明的姑娘,这也是他唯一心动的姑娘,是愿意在湖底舍下命去换她一笑的姑娘。
他就是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不来找他?
他有什么错?
他现在就想冲下去质问她,也想带走她,但是除了那些痛苦的不解,他还亲手毁了一个清白的姑娘。卫夷调查过,虽然她之前浪荡爱养男奴,但因周帝对那些男奴有令,她一直都是清白的。
袖中手掌紧握成拳,他戴着帷帽,玄色垂纱后的脸痛苦苍白。
卫夷就在身旁,这次不会再制止他了,暗卫也于午时赶来汇合、在四周掩护,他现在可以站到她身前,把所有的痛苦,所有的不解都问个明白。
但是他拿什么给她交代?
庭风无声,唯有丝竹声涨痛了大脑。
时间漫长得让人指尖神经都是痛的,透过帷帽垂纱,他一动不动望着庭中的人。
她红唇凝笑,接过身侧世家子弟递来的酒,一杯又一杯。他如何听不懂她方才话中的意思,她在鼓动这些世家子弟们去参军,去报效朝廷。
那酒顺着她殷红唇角滑下,她似乎急了些,被呛得咳喘,白皙玉面涨得通红,娇柔又可怜。
袖子的拳头僵硬舒展开,又痉挛似的握紧。
玄色魅影倏然间跃落地面,在浓秋里划开一道寂寥的影子。
丝竹戛然而止,庭中之人皆惊诧。
唯有庄妍音失魂地起身,在空中踉跄摇坠,撑住了指尖掠过的凉风。
从屋顶飞落在她眼前的男儿,一身玄色衣裳,唯衣襟金丝线缠绕。他戴着帷帽,看不见脸,但这宽肩窄腰的挺拔身姿,这撒娇赖过无数回的宽阔胸膛,她知道是谁啊。
帷帽垂纱迎风拂动,露出他半张脸来。一半俊美朗正,一半幽邃暗沉。
她失神地望着这双眼睛,两道视线在这静谧里交汇,彼此都无言,谁也不曾往前一步。
不是这样的。
再见面不是这样的,她想过数回。
她要在那棵梨树下奔跑向他,圈着他腰喊他哥哥。
或是在书院的屋顶上偎在他肩头,拿出亲手做的青梅糖喂给他,咧嘴笑着问他甜吗。
或是就在心平气和里,就在洒满阳光的日子里,就在清幽茂盛的竹林里。她望着他,她是他的小卫。
谁都没有问过她心里怎么想的,连她自己都忽略了她与他的身份,忽略了这些想象是不可能的。
他的眼深邃,哀沉,没有生机。他连再见她的喜悦都没有了吗?
“保护公主,有刺客!”
顾修急喝,所有人反应过来皆护在她身前,却又怕极了眼前黑衣人浑身散发的萧杀冷厉。
卫封一动不动,只是岿然站着,任风吹透帷帽垂纱,吹疼他的眼。
卫夷飞落在他身前,拔剑掩护他。
庄妍音目中一痛,这是她最不愿看见的情形。
初九早在最先发现卫封时便已经派了康礼去请庄振羡,而庄振羡也恰好接到战报赶来见庄妍音。
她的公主殿外围满带刀禁卫,无数禁卫涌入庭中,将她重重掩护。
庄振羡大步赶来:“阿妍,到父皇这来,过来!边关战报,大齐已于十日前便已驻扎在冯阳关,欲讨伐我大周!”
庄妍音一动不动。
卫封也依旧静然伫立,他的暗卫自四面八方涌上来,而看似森严的周皇宫竟然都拦不住这些暗卫。
无数大周的弓箭手齐齐拉箭,对准卫封。
庄妍音疾呼:“不要——”
她跑向他。
短短的距离,她却用了跑。禁卫不敢拦她,她已狠狠扑进他怀里。
“拿下齐帝人头者,朕赏赐黄金万两,封侯加官!”
这……
大,型,掉,马,现,场?
庄妍音昂起脸,她在他的帷帽里,垂纱隔绝开外面的一切,她看见他布满血丝的眼,看见干裂的薄唇,看见他愈发沉稳也愈发俊美的轮廓。
她爹根本不是卫封的对手。
她必须把一切扼止在开弓前。
结实的手臂环住她腰肢,脚下凌空,她被卫封施展轻功抱走了。
庭中还有庄振羡的疾呼,庄妍音大喊:“父皇,不要伤他,他是我哥哥!”事实上她想喊的是“他不会伤我”,但却怕卫封觉得她心机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