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交换条件,本就是他们使诈。想是郭恩惧怕江世子,担心迟早被破了阵,他的队伍和远山军将全军覆没,所以设计,想除掉江世子。换人的时候,他们要求小殿下和江世子都绑了手,眼睛也蒙着,谁知,世子刚一过去,接他的人就下了毒手。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世子他当场就……”
“这么大的事,你可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世子倒地之后,双方就打起来了,这边嚷着要为世子报仇,那边说咱们已经没了可以破阵的人,又何需惧怕?后来一片混战,属下便留了人继续打探,自己回来报信了。”
夏至心里七上八下的,仿佛掉在深渊里,越想越怕。如果江酌出事了,还有谁能指挥大军破阵?郡主若是知道了,又如何承受得了?
她希望消息有误,但是细想想,这确实像江酌会做的事。在整件事里,郡主和世子有同一个弱点,那个弱点就是阮殊棋。在关乎小殿下性命的问题上,江酌就算赌上自己的命,也一定会保全他。
“再去探,务必要弄清楚江世子到底如何了,小殿下是否安全?”
那人应声而去,夏至叹了叹才回到帐里。
她看见阮筱朦倒在帐帘边,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她吓得把人抱住,连声唤着“郡主”,只听见阮筱朦低喃着说:“我若死了,会不会遇见他……”
第八十二章 大结局上 大结局上
苏亭之诊了脉, 便叫夏至去帐外守着。
夏至轻车熟路地帮他把药箱和银针摆在桌上,退出去落了帐帘。
他像从前每一次抑制蛊毒那样,取出了银针。只不过, 这回夏至想错了, 他落针的穴位和平时大不一样。
这一次, 他不是要抑制蛊毒,而是想诱得蛊虫倾巢而出。
苏亭之平静从容地施完针,又从药箱内拿出把小刀, 在火上烤了烤。他回到床边坐下,用刀在阮筱朦和他自己的掌心各划了道口子。
他随手撂下刀,在自己的伤口处洒了些特殊的药粉,这药的气味对蛊虫有巨大的诱惑力, 能把它们引过来。
他对着自己冒血的掌心凝视了一会儿,然后生平第一次心安理得地牵住了她苍白柔软的手。
掌心划破的地方紧紧贴合在一起,他握住的, 是一条命。苏亭之郑重地,把自己的命交在她手里,她将不再被痛苦折磨,而他自己, 将会无比煎熬地死去。
苏亭之到底还是下了这个决心。上次阮筱朦义无反顾地去了阵眼, 他一个人难过了很久,他发现,原来承受她的永别是件多么撕心裂肺的事情。她若死了,苏亭之竟然再想不起这世间,还有什么值得留恋。
好在,她和楚蓦都活着回来了,上天给了他重新选择的机会。阮筱朦的蛊毒到了这个时候, 已经是山穷水尽,无人能救了,唯一让她活下去的办法,就是把自己的命换给她。
那时,江酌对他说起这件事,他觉得江酌简直是疯了。可是现在,他静静地看着床上已是气若游丝的人儿,他终于理解了江酌的选择。
只是这件事,苏亭之从没打算真的让江酌去做,那碗难喝的药,是他新制的方子,用来驱寒毒的。江酌如果能回来,再喝上几副,应该就能痊愈了。方子已经留给了夏至,当时之所以骗江酌,不过是见不得他无所畏惧的样子,存心想要欺负他一回罢了。
蛊毒在一点点流向苏亭之,他静静地坐在床边,将阮筱朦的手执着地紧握。那一刻,他想起许多从前的事。
在郡主府的北园,他虚与委蛇,阮筱朦笑话他并无相思意,却非要弹一曲《长相思》。后来命运弄人,他们几番聚散,苏亭之在一次次悲欢离合中不经意间把她深深地记挂在心里,他懂了相思苦,却到了曲终人散时。
在角斗场重逢的那一次,苏亭之已经觉得自己是必死无疑了,可是,阮筱朦出手救了他,让他没有死在肮脏的铁笼里。他后来时常在想,若是那时就死了,他便一生都不知道师父所说的情为何物。他是大越人眼里的前朝余孽,是大成旧部眼中复国报仇的工具人,那样活着,终是不值得。
阮筱朦的双颊上渐渐泛了些许的红润,而苏亭之的脸色却显得越来越青白。
他又想起,曾经有一次,生病卧床的人是他,而守在床边的人是阮筱朦。那时,她玉雪生香的葇荑就在他脸旁,他想摸一摸,可是却不敢。
有些话,他再也没有机会说了,可是,他想一想,又觉得不说也罢。
阮筱朦是个爱憎分明的人,她对身边的朋友真诚磊落,待苏亭之也是如此。而苏亭之,选择默默地把她刻在心上,这一份珍惜、一份感恩,足以慰平生。
时间差不多了,他松了手,又去把药箱抱过来。自己的手豁着道口子暂且不管,先给阮筱朦止血包扎。
他包得很仔细,每一次缠绕,都是他不舍的心情。
“我答应了,下辈子,做你的弟弟。”
“只是这辈子,我不能等着你醒,亲口和你告别了,”他最后系了个结,又小心翼翼地把接头藏好,包扎得尽量完美一点,“我要走了。”
苏亭之不知道,这件事如果换了江酌来做,那生命终结前非人的痛苦他能不能承受得起。但是,苏亭之是很怕疼的。
他决定了,他要回云深谷去,在毒发的时候为自己准备好一个更痛快、更安静的结局。
他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挣扎着死去的样子,想保全最后的一点体面。
“你送我的玛瑙扳指,我带走了。”孤独的不归路,它将是唯一的陪葬品。
“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我配了很多兰花的香料,你可以每次放一些在香囊里。我配了很多,管用十年的,够不够?”
“十年之后……你就忘了我吧,你是我仇家的女儿,我曾经说过的,若他日再见,咱们终归只能活一个。”
“阮筱朦,我不恨你,你也不欠我。我到底是狠不下心来杀你,从此,我再也不必煎熬了,这一刻,其实我心里很自在。”
到了最后放手的时刻,温凉的感觉从苏亭之脸上滑过,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她掌心包扎的白布上。
他起身说了句:“后会……无期。”
苏亭之出了营帐,夏至和裴纭衣都守在帐外。他俩道了声谢,与苏亭之擦肩而过,赶着入帐去察看郡主的状况。
裴纭衣瞟了一眼,总觉得苏亭之不对劲。这些日子,大家都担心郡主的身体,苏亭之也不例外,只是,还从没见过他这样的脸色。
入了帐,二人都看出阮筱朦的气色好多了,右手包扎过,十分醒目。
夏至看了看裴纭衣,惊疑不定:“这是……”
裴纭衣想了想,转身奔了出去。
苏亭之牵了匹马,正要离开,同样是右手包扎着,分明是刚才随意包裹的,比阮筱朦那个潦草许多。
裴纭衣拉住他的缰绳,急匆匆地问:“你要去哪儿?”
苏亭之没回答,只是淡淡地说:“你放心,她已经没事了,以后,不再需要我了。”
他嘴唇毫无血色,惨淡的神情让裴纭衣明白了什么。其实,对于他的心思,裴纭衣很早就明白的,在他对自己内心的情愫都尚在懵懂的时候。
“那你……还会回来吗?”
苏亭之缓缓地摇头,又勾着桃花眼淡笑了一下。“这一次,我要让她也尝尝寻人不遇、生死不明的滋味,谁叫她当初从宁安到南阳,害我白找了她一年……”
他顿了顿,又摸出十两银子递过去。“这是我欠纭裳的,可惜,不能当面还给她了。”
他这一生,不喜欢欠人,也不喜欢别人欠他,只有阮筱朦,他算不清他们之间那笔烂账。算不清就别算了,这下好,快刀斩乱麻。
阮筱朦到了天亮时才醒,掌心的伤口已经没那么疼了,而苏亭之,早已不见了人影。
她听夏至和裴纭衣说了昨晚发生的事,她跑到苏亭之的帐中,只看见那一角堆积如山的兰花香料。
她又想起那年,苏亭之枕香入眠的睡颜,还有他病中喃喃地叫她阿姐。
她蹲在香料旁,抱着双膝哭出了声,手紧紧地握成拳,伤口裂开撕扯得生疼,可是,心里更疼。
她哭了一会儿,叫夏至去取战袍。夏至吃了一惊,问:“郡主您要做什么?”
阮筱朦反问:“楚蓦在做什么?”
夏至想了想:“楚大人一直在帐内养伤,而且,楚小姐离世,他伤心不已……”
“去把他的战甲也备好,”阮筱朦打断了她的话,“把他从营帐里拎出来,告诉他是我说的,战火未熄,咱们还没到哭的时候!”
苏亭之既然给了她这条命,她就不能辜负了,她要去做该做的事,改天换日,重振江山。
夏至应声去了,阮筱朦和楚蓦带着夏至、小满、裴纭衣和一队人马,再次杀往龙隐山。
阮筱朦不懂破阵,她气势汹汹地来,就是来杀人的。楚蓦站在高处观察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跑过来拉住了她。
“我看过了,咱们这边攻守有序,阵脚不乱,可谓落棋有声,步步为营。若说下棋的人不在了,我可不信,江酌他骗不了我,我猜,他一定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