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主将,你若垂头丧气的,咱们可怎么办?你放心,破阵的事,咱们不懂,调兵遣将全听你的,无论胜败,尽力一试,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也不必替咱们惜命,我手下绝没有怕死的兵,况且,若非郡主,我早折在秦州章检的手里了。”
“老夫的连家军也绝非贪生怕死之辈,”连天烽宽慰道,“咱们就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世子也不必为郡主过于忧心,最坏的结果大不了是先帝与郡主团聚了,老臣做鬼再续主仆的缘分,为先帝和郡主再当个鬼将军。”
江酌点点头,说了声:“好!”
他抬眼望了望天,蓝天白云,日光如金。可是,他们却满怀着“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
江酌侧目,看见苏亭之站在旁边送行。人家送行捧的是酒,苏亭之捧的是一碗刚煎好的药。
江酌尚未靠近,便皱了皱眉头,这药的味道太臭了,让素来喜洁的人闻了,实在反胃。
“把药喝了。”
苏亭之像是故意的,把个药碗直捧到他鼻子底下,熏得人脸都绿了。
出兵在即,若是先当着三军的面儿,主将吐了,着实不好看相。他头往后仰,尽量不动声色地问:“这是……?”
“你昨天不是说要救她么?”苏亭之面无表情,“这药你闻着臭,蛊虫却觉得香着呢。待你喝了,渐渐地全身散发出蛊虫喜欢的味道,就能轻易地把它们引过来,以命换命。到时候她好了,你就肠穿肚烂,暴毙而亡。”
听明白是什么药,江酌反而坦然了。他越来越了解苏亭之这个人,典型的嘴硬心软,说出来的话,生怕让人家好过些。
每个人的性格都和成长的经历有关,命运多舛而又内心善良的人,往往会用尖锐的刺和厚厚的壳把自己包裹起来,拒绝以脆弱示人。
他接过药碗,一仰头,直接干了。
苏亭之看着他,为他的果断愣了愣。江酌把碗还给他,抬手抹了下嘴,若是不果断点,他怕尝到味儿就会狂吐不止。
“你真的想好了?”苏亭之讷讷地问。
变臭也不怕,死了也不怕,肠穿肚烂也不怕……这人当真是疯了,就像师父云深仙子总念的那句话——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有什么可想的,她是我妻子。”江酌说,“你再替我照顾几日成吗?大约……只需三五日,好歹,留着口气就行。倘若我能破阵,这时间够了;若破不了,局势也能看出败像了。我怕的是,大军凯旋之日,她却没能等到那一天。”
苏亭之的手底下默默地掐着那只瓷碗,险些把碗掰碎了。他感觉不到指节上的疼,绵绵密密的痛感全在心里,痛得人喘不上气。
照眼下的情形,他也不知道阮筱朦还能活几天,他已经尽力了,能管人还有几日阳寿的,不是大夫,是阎王爷。
然而此时此刻,他一句拒绝的话也说不出来,这个时候说那些扎人心窝的话,其实都扎在他自己的心上。
他鬼使神差地拍了下胸脯:“包在我身上,不管怎样,我总能让她活着,等你回来。”
江酌哽着嗓子,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最终,他抬手,拍在苏亭之左边肩头上,说了声:“谢了。”
烟尘滚滚,马蹄声声。
苏亭之冲着大军前行的背影,扯着喉咙喊了声:“喂!”
接着,他又偃旗息鼓,这么大的阵仗,应该没人能听见了。
他像是自言自语地对着渐渐远去的人群说:“都要活着啊……”
他孤单飘零了这些年,好容易才有了几个熟人,可别都像师父似的,就这么曲终人散了。
第七十八章 猫 三只临死前画下的猫……
阮筱朦断断续续地, 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中的情节颠三倒四,有些是原书里的,有些是她穿书后, 亲身经历的事。无论是哪种, 她都仿佛亲临其境, 梦中的每一个细节,那么清晰,那么真实。
她又臆语过两回, 是挣扎着想要醒来的样子。苏亭之和夏至看着,都很想帮她,可是睁眼这件事,旁人使不上劲儿。
江酌他们已经走了一天, 这期间,裴纭衣和小满来了。经过这些日子的休养,一直用着苏亭之配的药, 裴纭衣眼睛刚好,他俩便急着过来帮忙。
还有,夏至收到回报,说阮初胭和温皇后跑了。
其实, 阮筱朦本就没打算为难阮初胭, 这几日都是好吃好喝地待着。只是温皇后,心眼太多,小人嘴脸,并非善类。
大军离开,只余一小支队伍保护郡主安全。想是趁着看守稍有松懈,她俩便钻了空子。
照说在这荒郊野外,两个女子就算逃出去, 也跑不远。可是,夏至派人追了一程,却没看见半个人影。她想着,温家的势力就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是有人在附近接应了她们。
跑了就跑了吧,眼下郡主的生死和龙隐山的战况才是大事,既然皇帝不是真正的阮岱崇,那她们和郡主之间,原也没什么深仇大恨。
郡主一直没醒,但龙隐山那边,仍然按照规矩每隔两个时辰便会有最新的战报传来。
初时,整个龙隐山就像铁板一块,无懈可击。经过了一日,江酌他们硬是把严丝合缝的阵局撕开一道口子,只是,双方相持不下,战况依然胶着,难分胜负。
战报都在郡主的床头堆着,夏至会念给她听,也盼着她若急了,能早点醒过来。
苏亭之也这样盼着,但真到了阮筱朦醒的时候,倒把他吓了一跳。
那会儿,他正在诊脉,指尖隔着雪白的绢帕搭在她腕上,凝神静气。她那只原本老实搁着的手,突然诈尸似地翻转,反将苏亭之的手牢牢地扣住了。
绢帕掉在地上,苏亭之惊得一哆嗦,条件反射地往后缩。他抬眼就看见阮筱朦睁大了亮晶晶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夏至反应快,及时给出了“合理”的猜测:“郡主,您怎么了?是被邪灵附体了,还是做梦变成老虎在扑食呢?”
阮筱朦没心情扯犊子,她强硬地拉了拉,苏亭之挣脱不过虎爪,可怜的小白兔无比抗拒地靠近了虎口。
她显得心情大好:“感谢穿书系统,还能放我回来一趟,给了我机会……”
夏至一拍脑门,肯定地说:“是邪灵附体。”
苏亭之柔弱无助地问:“你想做什么?”
“我答应过你,要帮你找到杀云深仙子的凶手,帮你报仇的。你忘了?”她刚醒,气虚地喘了喘,“亏了我惦记着要醒过来告诉你真相,我怕再不说就没机会了。可你倒好,一副撞见鬼的样子,我有那么吓人吗?”
她刚才的样子吓人是真的,但苏亭之此刻已经不介意这些细枝末节了,夏至也忘了什么鬼邪灵附体,凑到床边,将郡主背后垫了垫,让她半靠着。
“你说真的,不是说胡话?”苏亭之问,“你知道凶手是谁了,几时知道的?”
这么多问题,阮筱朦理了理思绪,想想从哪儿说起。她就着夏至的手,喝了口水,润了润喉咙。有些事若再不说,她一死,所有真相便如石沉大海了。
“其实,我从一开始就怀疑,杀你师父的凶手是熟人,甚至,是深得她信任的人。”
云深谷的地理位置当真应了那句“云深不知处”,外人想进去,实在太难了。何况,云深仙子苏杏技惊天下,她不主动杀人,但是想杀她,那也绝非易事。
除非,那人去过云深谷,并且,苏杏对他毫无戒心。符合这些条件的人,就不多了。
那日,阮筱朦在苏杏的书架边,翻看得最多的,是易容类的书籍,她这时才了解到顶尖的易容术有多神奇。相对大师而言,阮筱朦的易容术只能算粗制滥造,雕虫小技,而苏杏则可以使人改头换面,以假乱真。
除了整张脸像奇幻的画皮,脖颈处也能利用厚薄差异,改变音频,模拟别人的声音。甚至,她能使人产生视角错觉,影响眼中看到的身高和体形。
在满当当的易容、医术、摄魂术书籍中,独有一本异类,阮筱朦抽出来看了,那是本棋谱。
这棋谱不是一般会下棋的人就能看懂,阮筱朦虽然不精于此,却也发现局局精妙,高深莫测。棋谱的主人,当是深谙此道,不是棋痴就棋圣。
可苏亭之曾经说过,苏杏没什么朋友,也没什么爱好。苏杏不爱下棋,她收藏棋谱,是因为思念棋谱的主人。
没有爱好,也就没有弱点,情爱是苏杏唯一的弱点。
棋谱和易容术,让阮筱朦想到了刚刚在丰川城内遇见的说书人。而那个类似画皮的故事,故事里文武双全、曾经历过丰川一役的将军,让她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她从不忍心去怀疑的人。
“就凭一本没有主人的棋谱,和一个捕风捉影的故事,你会不会太武断了?”苏亭之问,“你就没想过,可能只是巧合?”
“书架上有本册子,是你师父用来记录谷中草药采摘和晾晒时间的,你一定也见过。那其中有一段时间空白,你说你师父极少离开云深谷,可她那段时间离开了,而那一段,正是乾明殿事发的前后。”阮筱朦反问,“这也是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