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亭之很快把她捞上来,他单膝跪地,把人抱在怀里。俩人都湿透了,他们所在的地方流了好大一滩水。
阮筱朦双手抱着头,疼得说不出话来,她闭着眼,脸色发白。苏亭之透湿的衣服贴在身上,遇了风便是透心凉,他不知道是冷,还是被她的样子吓坏了,紧紧地抱着她,身子禁不住地抖。
“你怎么了?你说句话。我才刚找到你,你可别现在就死……”
“我去!你能不能说句吉利话?”
小满赶到,蹲下身子将主子接过来抱着,夏至随后,手中搭了件披风。
苏亭之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阮筱朦刚才和他一样,透湿的衣服贴在身上,尽显玲珑曲线、窈窕身姿。松散的交领处,沾了水的雪肌惑得人口干舌燥。而他刚才就那样大咧咧地把人抱在怀中,现在想想,只觉得热血沸腾,一抹绯色直红到耳根。
小满和夏至把阮筱朦带走了,还好,裴纭衣看不见他现在的窘样。
苏亭之问:“她这是,怎么了?”
“你不是懂医术吗?她怎么了,你还需要问我?”
“……”对哦,明明是刚才把个脉就能知道的事,他怎么就没想起来?这就像是快淹死的人,被救上岸才想起,自己其实会游泳。
他曾经是大成皇室最聪慧的皇子,现在感觉智商清零。
裴纭衣温声说道:“若你不嫌弃,可以到我房中换身衣服,再去看她不迟。”
苏亭之道了声谢,跟着他去了。待阮筱朦这边也收拾妥当,他才和裴纭衣一道过去探望。
陷在软枕中的一张脸,素面朝天,肤如凝脂,没了易容,正是他记忆中的样子。苏亭之默了半晌,心中懊恼,若是那天他没喝多,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认不出她来的。
苏亭之的师父云深仙子苏杏生平有三个绝技:医术、摄魂术和易容术。他那年逃出皇宫,阴错阳差进了云深谷拜师学艺,因他身份特殊,苏杏也并未对外声张,收了他做入室弟子。
他拜师晚,难以面面俱到,师父让他自己选。他本性善良,首先选了医术,又想着要报仇,学了摄魂术。
他最疏于易容之道,但是作为云深仙子的徒弟,若非醉酒,他不至于看不破阮筱朦那点易容的伎俩。
裴纭衣垂眸说道:“一年前,我们死里逃生,她便从此留下这个头疼的毛病。看过许多大夫,却都看不出个所以然。”
苏亭之闻言,自觉地上前,为阮筱朦诊脉。她笋尖般的手指,白白嫩嫩的,让他想起捉在掌中的感觉,心跳顿时仓皇地漏了一拍。
他敛住心神,轻轻地搭腕,蹙眉半晌,这才肯定地下了结论:“也难怪大夫们看不出,她这不是病,是蛊。”
“你是说,她被人下了蛊?”小满和夏至面面相觑,“我们怎么会不知道?”
苏亭之不愿责备两个女子,只向裴纭衣问道:“她中了这样凶险的蛊,你身为她的侍卫,竟全不知情?”
裴纭衣低着头,心中自责,他尚未说话,这边阮筱朦醒了,撑着身子缓缓地坐起来。
“你别怪他们,不关他们的事,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这蛊是什么时候下的。”
离京前,她的饮食皆有杜桑她们照顾,想在其中动手脚很难。刚一离京,她头疼的毛病就开始了,何时中招的,真是匪夷所思。
苏亭之坐下,听他们说完龙隐山下逃生的经历,他想了想:“蛊毒应该是早就进了你的身体,我曾在师父的手稿中见过这种蛊,它不会即时发作,但是遇到极致阴寒的环境,它便会躁动不安。若按你们所说,我猜想,是水底的阴寒之气让它苏醒,你由此开始头疼。”
“那,橘能治吗?”夏至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声。先问问他能不能治,至于他肯不肯治,还另当别论。
苏亭之撇开脸,蝶翼般的睫毛颤了颤,悄悄隐藏了他的忧郁和不安。并非他不说,只是那法子,说出来她也未必愿意接受。
“这个……我要回去再查一查……”他看向裴纭衣,移开话题,“还有你的眼睛,我记得师父的手稿中有治疗之法,可惜,只有一半,我也还要再找一找,看看能不能找到另一半。”
“我的眼睛倒不着急,能不能看见,我都过得很好。”裴纭衣捉住他一只手臂,语气像是拜托,又像是恳求,“只是她这头疼……”
“我知道的。”苏亭之心中比他更清楚,若由着这蛊一再发作,她不仅会死,而且会死得很痛苦。“我尽力。”
阮筱朦很是疑惑,自己落水醒来,怎么看着他俩倒像是兄弟深情的样子?还有,苏亭之从前不是一直对她喊打喊杀的吗?
“谢谢你!你……不恨我了?”
苏亭之心中难过,却咬了咬牙,不去看她清亮如水的眼睛。
“你别做梦,我不可能不恨你!我只是……只是不能让你轻易地就死了,我要看着你生不如死地活着,把欠我李家的痛苦,都还回来!”
“……”几人看着苏亭之头也不回地走了,难道所有人都瞎了?阮筱朦痛苦的时候,他又何尝有过一丁点快意的样子?
第五十八章 男扮女装 美人香腮
清晨的阳光照进窗户, 阮筱朦在浓浓的药香中醒来。半梦半醒的意识里,她简直要怀疑自己开的不是酒楼,而是家药铺。
夏至陪着她梳洗妥当, 又从厨房给她拿了碗香喷喷的鸡汁馄饨, 外加一份米糕。她刚吃完, 苏亭之端了碗药进来,裴纭衣就跟在他身后。
“你这么早就来了?”阮筱朦笑嘻嘻地冲着苏亭之打招呼,他却不苟言笑。
“比这更早, ”裴纭衣如实说道,“他一早上连泡带煎,这碗药花了一个时辰的工夫。”
阮筱朦道了声谢,接过药碗, 一饮而尽。苏亭之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痛快,他问:“你也不问问这药是做什么的?不怕我害你?”
“不怕。你如果要下毒, 就不必花一个时辰来煎药,”她被药苦得一个劲吐舌头,五官都扭在一起,“何况, 纭衣跟着你呢, 他不会让你害我的。”
裴纭衣什么话都没说,默默地站在旁边笑了笑。苏亭之煎药的时候,他问过,这药可以暂时稳定蛊毒,不让它频繁发作。
苏亭之冷冰冰地撇开脸:“你迟早是个死,何需我害你!”
“喂,我看你跟裴纭衣说话可不是这个态度, ”阮筱朦被夏至投喂了一块冰糖,总算解了嘴里的苦,她很费解,“为什么跟我说话总这么凶?还不如喝醉的时候,你说醉话还知道自己欠我的情呢。”
“谁让你明明没死,却要戏弄我?”他说着,脸就泛了红,被她看见酒后为她担心的样子,真是丢脸。苏亭之的模样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恼羞成怒,“裴纭衣在角斗场救过我,你不同,你是我的仇人!”
“……”阮筱朦发现这人别扭起来简直不可理喻,在角斗场把他搀走的是裴纭衣和楚星没错,可救人的是她啊。
“得了得了,你俩先别吵架,我有正事要问呢。”夏至一看他俩这架势,是遇上就斗嘴,没有消停过,“君姑娘,咱们今天还要去打听泉公子的下落吗?”
“懒得打听了,他被冷莹看得那么紧,我打不过她。”阮筱朦绷着脸,说起这事就生气。
“昨日在红绿谷,准备离开的时候,有人趁乱塞给我一张纸。那人是花农打扮,用面巾蒙着脸,他行踪匆忙,一句话也没说。更奇怪的是,纸上是空的,什么都没写。我后来想了想,总觉得那人的背影像江则,我打算跟你说这事的,你却头疼发作,我也就一直没提。”
如果这人真的是江则,那么阮筱朦不难联想到,用叶子帮她的人是谁。
不怪她没有好奇心,跑得快,以前夏至问过她这样的问题,如果江酌或者楚蓦被人追杀,她会怎么办?她说跑啊,留下来也是给人添麻烦。
昨天她是想着,能以叶为刀的人,肯定是个绝顶高手,高手自己能应付,她就不要留下拖累人家。
可她现在发现,这人可能是江酌……
“诶,内个……如果有线索,我再勉为其难,打听一下也行。夏至,把纸拿出来看看。”
那纸上当真什么也没写,却也不是完全空的。江则并不知道会遇见她们,没办法提前写字。
阮筱朦拿着看了半天:“这好像,是张普通的空白货单?看这图标,是三个字组成的……满庭芳,满庭芳是什么?”
“我好像在哪儿听过?”苏亭之想了想,“对了,我曾经听前来看病的人说起过,南阳城有几处最老的花圃,满庭芳就是其中之一。”
所以,这是一张花圃的空白货单,江则想告诉她们,去满庭芳可以找到他们。
自从江酌跳崖,他和无影阁就此在江湖中销声匿迹。而无影阁的总坛,就在这个历史久远的花圃之内。
花圃一向不大接待零星的散客,因此少有人来。门前来往的,多是批量给人送花木盆栽的货车,藏人也方便。
阮筱朦留下小满看店和照顾裴纭衣,她和夏至、苏亭之来到满庭芳暗中观察许久,探明了无影阁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