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就过来。”
裴纭衣张口伸手,却未及劝阻,阮筱朦还真过去了。
苏亭之抓起地上的刀,一扬手,银光一闪擦着她的脸过去,直直地钉在门上。阮筱朦一愣神的工夫,被他伸腿绊倒。
苏亭之生着病,但到底是男子,个子有优势;阮筱朦虽然有武功,但是顷刻间被他缠住手脚,施展不开。他俩一个恨意汹涌,一个火冒三丈,像两个耍赖的孩子般扭打在一起。
裴纭衣目瞪口呆,半晌,用手捂了下眼,简直看不下去。若说这样的打法叫寻仇,那村口的娃娃们都算得上顶尖杀手。
他正琢磨该如何下手拉架,那俩人已经很快结束了战斗。
苏亭之败北,他本就松垮的中衣被扯得越发凌乱不堪,脖子上被挠了三道醒目的指甲印,右臂上被咬了一口。这模样不像刚刚经历了战斗,倒像是别的啥。
阮筱朦虽然胜出,样子也好不到哪儿去,头发被薅得像个傻姑,衣裙也皱皱巴巴。
她站起来,以胜利的气势和姿态继续指着苏亭之训斥:“你也不配身为一个皇子,因为你心中只有个人恩怨和荣辱,你从不曾想过国家兴亡和百姓生计,报仇的意义又在哪里?”
说完,阮筱朦雄纠纠气昂昂地顶着她的鸡窝头,甩门而去。
裴纭衣抿唇轻笑,跟在她身后。走前,他还看了眼苏亭之,心中已是了然。
苏亭之哪里是脑子有毛病?他只是动了不该有的心思。那样的心思越重,他对郡主便越凶,仿佛只有不停地提醒自己杀她,不停地恶言相向,他心中才能稍微好过一点。
次日,纭裳过来告诉阮筱朦,说苏亭之走了。
他到底还是决定离开郡主府,再留下来,他也杀不了阮筱朦,是不能,也不愿。
纭裳本有些担心他病没好,但又一转念,其实苏亭之自己的医术就不错。虽然她不知道他的医术到底有多高,可是苏亭之刚来的时候,检查过大夫开的每一味药,还曾对大夫的医术嗤之以鼻。
阮筱朦听了略感意外,他一个落魄皇子,是在何处学了摄魂术和医术?
“他走时,可曾留下什么话吗?”
纭裳欲言又止,止了又言:“苏公子说,若他日再见,定不会心慈手软,他与郡主……终归只有一人能活在这世上。”
“他烦不烦!”阮筱朦嗔了一句。
裴纭衣抿嘴淡笑:“他这人还真是嘴硬。”面对面的下不去手,决定离开还要放狠话。
苏亭之临走,还找纭裳借了些钱,他被救回郡主府时,是身无分文的。纭裳心疼了好半天,让他写了借条,按了手印,这才借了他十两银子。这已是她跟在郡主身边,省吃俭用的全部家当。
“他走了也好。”阮筱朦沉默许久,才说了这么一句。她转头对裴纭衣交待:“悄悄找个安全稳妥的地方,把杜桑和纭裳也送走吧。还有咱们……也该走了。”
她接下来要做的事,会很危险,杜桑可以照顾纭裳,让她没有后顾之忧。
几天后的深夜,裴纭衣去楚府请楚蓦。
当时,楚蓦差一点准备就寝了,披着件外袍坐在灯下看最后几页书。养了这些日子,他身体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内力一时半会儿难以恢复。
裴纭衣跟在楚星身后进来,躬身说道:“金玉郡主明日生辰,想请楚大人此刻过府庆祝。”
楚蓦对他这个时候来,本就意外,现在对他的这番说辞,更是意外。
他放下手中的书,不解地问:“我怎么记得,郡主生辰应该还差几个月呢?这提前也提得太多了些。”
“回大人话,”裴纭衣解释,“郡主说,每年过生辰都是春天,睹物思人,难免想念先帝,心中悲痛,不如,改在冬天过。今日心情好,择日不如撞日,就定了明日。”
“……”楚蓦还是没懂这逻辑,“既是定了明日,为何邀我此时过府?这个时辰登门拜访,似乎太晚了,多有不便。”
“郡主说,生辰将至,这个时辰请大人过府,刚刚好。况且,古人好学可秉烛夜谈,大人又何必拘泥小节?”
楚蓦禁不住轻笑,这样古怪乖张的话,确实是阮筱朦的口气。
楚瞻早就回长清观去住了,楚蔷这个时辰早就歇下了,楚蓦觉得自己是近墨者黑,自从和阮筱朦走得近了,他做的不合规矩的事反正也不是一两件了。
他起身束发更衣,正经八摆地带上贺礼,领着楚星前往郡主府。
花厅的炉火正暖,屋内春意盎然,阮筱朦不客气地收下贺礼,盛情邀他入座。她笑盈盈地说:“今夜良辰美景,皓月当空,正宜共赏。”
楚蓦闻言回首,望向窗外。只见夜黑风高,星光惨淡,哪有什么皓月?
阮筱朦也看了一眼,尴尬地笑了笑:“不重要!重要的是,明天是个好日子。”
“确实不重要,”楚蓦淡然地一撩袍角,坐下了,“郡主开心就好。”
“对啊,我也想开心地过生日,可是父皇不在了,我孑然一身,连个陪我喝酒说话的人都没有。”
楚蓦默了默,说了句日后让他后悔的话:“只要你高兴,我愿陪你一醉方休。”
“那就一言为定。”阮筱朦喊了声,“上酒!”
小满第一个进来,托盘里只有两个精美的酒杯,外加四样下酒的小菜。当楚蓦看见后面鱼贯而入的送酒队伍,他顿时愣住了。
酒瓶被整齐地摆放在桌上,不是一两瓶,而是三五排。这些加起来,想必是满满的一大坛子刚开了封。
直到小满领着训练有素的小厮们重新退出门外,他才从错愕中回过神来:“这是?”
“是酒,嘿嘿。”这简直是句废话,阮筱朦像是生怕他反悔,“你说的一醉方休,酒少了哪里够?”
她亲自将酒杯倒满:“实不相瞒,我近日都在发奋读书,读到有趣之处,便想与人畅谈。你是宁安城中有名的才子,咱们不如做个游戏,以助酒兴。我来问,你来答,若是答上来,我陪你饮一杯,若是答不上,你自己喝两杯。”
楚蓦略有警觉地问:“郡主读的,是些什么书?”
“史书,”阮筱朦“嘿嘿”一笑,又心虚地补充道,“也有些……大概算是野史。”
若说史书,楚蓦八岁便已通读古今,野史也看过一些。金玉郡主从小不爱读书,就算近日发奋,又能读几本?比学识渊博,他实在不必怕她。
楚蓦想着,女子毕竟酒量浅,如果每个问题自己都能答上来,一人一杯,想必问不了几题,她便不会再问了。
楚蓦这样一想,欣然点头:“好,依你。”
然而,有两件事,是他失算了。
其一,阮筱朦虽是女子,但酒量之好,是他望尘莫及。她上次喝多,是在皇后的坤华宫喝了一顿,薄醉之下,又接着在盈香阁干了几壶,后来还和江酌一起在屋顶上发了回酒疯,最后才睡了。这次,就算是一对一地喝下来,楚蓦也绝不是她的对手。
其二,所谓野史,无从考据,阮筱朦问的问题究竟“野”到什么地步,那却是刷新了楚蓦对于野史的认识。
游戏开始。
问:唐代有位以肥为美,常得君王带笑看的贵妃娘娘,她叫什么?
答:杨玉环。
二人各饮一杯。
问:有诗云,这位娘娘“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你知道,杨玉环和皇帝度春宵的时候,做什么吗?
答:……
阮筱朦:“这都不知道?撸猫啊!皇帝养了一只黑猫,极为宠爱,贵妃娘娘也很喜欢它的。后来黑猫成了妖,它还在娘娘死后,为她报仇呢。”
“……撸猫?”
“不然你说是在做什么?”
楚蓦语塞,不忍亵渎她清亮的小眼神,只得认同地点头:“你说的对。”
这题算他没答上来,他咬咬牙,连干两杯。
问: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姜尚用直钩钓鱼,他最后钓来了谁?
答:周文王姬昌求贤若渴,封他为相。
二人各饮一杯。
问:那姜尚为何不早些辅助武王伐纣,早些灭了商朝?
答:商朝气数未尽。
阮筱朦:“错啦。他在等魔童降世啊,少了伐纣大将,他一个古稀的老头儿,他打不过。”
“……”楚蓦皱着眉头,“你确定你看的叫史书?”
“野史啊。”她抿出一对甜甜的梨涡笑了笑,“不重要!你若想看,我明日拿给你,你先喝酒。”
楚蓦苦着脸,又干两杯。
他已经看出来了,今日上了贼船,阮筱朦分明是想灌醉他。
宁安城中仰慕他的女子众多,若换了别人,他会猜到对方没安好心。可现在想灌醉他的人是阮筱朦,楚蓦实在是想不出,她想对他做什么。
却也正因为,这个人是她,楚蓦心中一半是纵容,一半是好奇。她存心灌酒,他便喝了。
几轮下来,他已经喝得不少,俊雅的容颜上染了淡淡的红云,眸光也不似往日的清明。
阮筱朦终于不再问什么正史、野史、胡扯瞎编的事,她又一次为他斟满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