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筱朦见大夫走了, 楚星进了屋,她想也没想,跟着推门进了屋。
楚星端着盆血水正要出来,楚蓦坐在床上,正在穿衣。素白的中衣穿了一半,还露着半个肩头、一片光洁的胸膛在外面。
楚蓦本就虚弱,衣服穿的慢, 俩人目光对上,他穿衣的手僵了一瞬。楚星低下头,端着铜盆往外走,只当什么都没看见。
阮筱朦反应过来,飞快地背过身去,嘴里说着话,掩饰尴尬的气氛。
“我叫杜桑去请太医了,你放心,你一定不会有事的。我出去了,你休息一会儿吧。”
“你过来……”他明显中气不足,说话的声音听着比平时更温柔,“过来陪我说说话。”
阮筱朦再回头时,他已经穿好了衣服,在床头靠下。本是面如美玉的男子失了血色,憔悴得比中衣的颜色还白。
阮筱朦心中不忍,想他年纪轻轻便执掌天下刑狱,外人只知他的风光,何曾看见他经历了多少风险,熬了多少心血?
她上前为他掖了下被角,在床边坐下。“你该多休息,这个时候说话,耗费力气。”
楚蓦轻轻地阖了眼,蹙着眉心。阮筱朦想着,或许他是难受得紧,想说说话,分分心,便能难受得好些。
于是她问:“你想聊什么?”
“聊聊从前吧。”他说,“那一年,与你初遇,你一个人站在雨里,头发都被雨淋湿了,挂着水珠。”
“嗯,我记得。”阮筱朦怕他费力,接下话题替他说,“你那天穿着一身银色的铠甲,还让人送了把伞给我。”
“照这样说,我比江酌先认识你的,对不对?”
“嗯。”
“长街相遇那天,又是下着雨,我远远看见你的时候,就想起了从前。从前关于你的事,我以为我都忘了,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日子,我又会一点一滴地想起来。”
有些人,你当初不曾留意过,可一旦留意了,就会连遗忘的记忆都变得鲜活起来。
阮筱朦有点接不上话,因为印象中,她从前见江酌和楚蓦的时候真是少得可怜。她和楚蔷在一起的时间多,可是楚蓦,最多只是打过几次照面,几次无意地擦肩。
她不知道,那些点滴的小事,有什么值得被想起的。
“你为什么会跑出来,一个人站在那儿淋雨?这样的事,蔷儿一定不会做。你那时候,虽然总与她们在一处,可是人人都知道,你从来没个女儿家的样子。若是那时能常常见面,或许,依你的性子,也会和江酌更合得来吧,我爱看书下棋,而他更喜欢骑马射箭。若非一场变故,他曾经是那样恣意洒脱的人……”
楚蓦向来逻辑严谨,这些话却说得断断续续,甚至听着有些颠三倒四。阮筱朦担忧地侧脸低头去看他,只见他闭着眼,唇色白得可怜,也不知此时的神智是迷糊还是清醒。
她叹口气,伸手去试他额头,果然,他发起了高烧。
她禁不住有些着急,想起身去看看,太医怎的还没来?她刚转身要走,楚蓦似有察觉地拉住了她的手。
他没睁眼,也没说话,只是躺在那儿深深地蹙着眉心,流露着说不出的痛苦。他十指温润清瘦,带着过于滚烫的体温。
阮筱朦想抽手,却抽不出来,想不到他伤成这样,力气倒不小。
她苦笑:你拽我做什么?我可不是你要捉拿的犯人,也不是打伤你的人!
她这儿还没把手挣开,门倒先开了,楚星、太医,居然还有阮初胭,一个个火急火燎地往里冲。
几人的目光先后从她那只被拽住的手上扫过,却是表情各异。阮初胭神色一变最是明显,她怔忡一瞬,花容月貌都灰败下来。
阮筱朦向太医招手:“快,你来得正好,这人都已经烧糊涂了。”
太医连忙上前为楚蓦诊脉,阮筱朦趁机去掰他的手,他这回到底是听话地松了。
她退开两步,转身便看见阮初胭神情冷淡地站在她对面。
“我听说出了事,就和太医一块儿来了。现在有太医在,我也会留下来亲自照顾楚大人,就不劳金玉郡主费心了。”
阮筱朦听出来,公主这是在下逐客令。其实她本来就没打算一直赖在这儿,只是等到太医来,她就离开。
她依稀想起,原书中似乎也有这样的剧情,宁和公主悉心照顾受伤的男主,男主由此确定了对她的心意。
眼下太医、楚星和公主都在,一切妥妥的,她确实该走了。
阮筱朦说了句:“那就有劳公主。”爽快地告辞离开。
她才刚出了大理寺,便看见杜桑匆匆而来。
杜桑气喘吁吁地说道:“盈香阁出事了!就在今晚,朝廷派人清缴江湖门派无影阁,说是捉拿要犯……”
“这是奔着江酌去的?”阮筱朦皱着眉头问,“去的是些什么人?”
“是……大理寺的人。”
阮筱朦心下一凉,禁不住冷笑:好你个楚蓦,今晚拖住我就是为了来一出声东击西吗?
我是你的棋子,就连巫离巷一场性命攸关的厮杀,也是你顺势而为,布下的局。
第二十九章 心痛 不要再见面
阮筱朦赶到盈香阁的时候, 这里已经是激战后的现场。
宋妈妈惊魂未定,吩咐了人清理场子,又愁眉苦脸地向她叙述着, 当时是如何地神兵天降, 将好好的富贵温柔乡打得一片狼藉。
阮筱朦懂了, 今晚大理寺和羽林军联手捉拿董胜,在巫离巷闹出那样的动静,任谁也不会想到, 大理寺会同时出动另一支人马,清缴无影阁。
楚蓦这一招,便是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阮筱朦没料到,江酌也一定没有防备。
江酌说对了, 楚蓦从来不信他人在南阳,并且一直笃定,他就在阮筱朦身边。今夜大理寺对盈香阁一场奇袭, 真是又准又狠。
“人呢?”她问,“如意厅的人呢?”
“我哪里知道?”宋妈妈报怨道,“当时只看见刀光剑影,我都没看清双方是从哪里一下子冒出那么些人来……我的天!我这腿脚此时还软着哩。您瞧瞧这儿乱的, 我明日还如何开门做生意?”
阮筱朦此时哪有心情管生意, 她把个烂摊子全权交给宋妈妈,叫她能开就开,开不了就歇几日。
她回了郡主府,叫小满、夏至和裴纭衣全都出去打探消息。然而,一天过去了,任何关于无影阁的消息都没有。若非,她亲眼看见盈香阁那打斗过的现场, 简直要怀疑大理寺清缴无影阁只是一场捕风捉影的流言。
入夜,阮筱朦靠在城中河边的柳树下吹笛子,江酌说过的,听到笛声就会来找她。
可是,她吹了好一会儿,不仅江酌的人影没看到,河边的行人和飞鸟都让她吓跑了。
城中河远离居民区,入夜后百姓们本就赶着回家,听见这边高一声低一声,摧心肝的“猪叫”,一个更比一个跑得快。
阮筱朦一连三晚都来这儿吹笛子,可是江酌一直没出现。
今日,已经是金殿之约的最后一天,明日午后,她就该入宫了。
身边唯有一个忍住笛声没跑的,是负责保护她的裴纭衣。他听见静了半晌,走过来问她:“郡主,还吹吗?”
阮筱朦扫了眼人走鸟飞,空荡荡的街道,说不出的颓丧。
“不吹了,回去吧。”
回到郡主府,杜桑说楚大人来了,已经在里面等了好一会儿了。
楚蓦在花厅奉茶,茶未动,早已放凉了。他脸色依然很不好,眼下泛着淡青,阮筱朦偷偷地想着,他被公主照顾一番,怎的也不见春风满面?
她看着楚蓦,漠无表情:“你来做什么?”
他抬了下眼皮,漆黑的眼睛古井无波:“我在大理寺等着郡主来兴师问罪,你一直不来,我只好自己送上门了。”
“送上门?”阮筱朦挑眉,“看来,毒清得差不多了,能到处乱跑了。那,能打架吗?”
她说着,回身“噌”一下从裴纭衣手中,拔出他的佩剑。
“郡主……”旁边站着的楚星见她拔剑,被她这怒火难平的样子吓了一跳,连忙赔着小心向她求请,“郡主息怒,饶了我家大人!他余毒刚清,动不得武的。再说,那秘密清缴无影阁的令,是皇上下的,大人也只能奉旨行事……”
“楚星……”楚蓦阻止了他的辩解,余音未落便见阮筱朦提剑砍了过来。
若在平时,她完全不是对手,可今日楚蓦实在是强撑着身子,还虚弱的很。他几番堪堪避过剑锋,险象环生,好容易才一把制住她拿剑的手。
阮筱朦挥不动剑,停下了动作,楚蓦一只手扣着她,另一只手撑在墙边气喘吁吁。
“你当真为了江酌,要杀我么?”
他喘得轻咳起来,苍白的脸色也胀得微红,楚星要来扶他,又被他推开。
他看着阮筱朦:“就算我死了,也还会有别的人奉旨捉拿他。与其你今日来怪我,当初为何不劝他收敛些?他擅离南阳,无影阁不断在京城生事,甚至夜闯天牢……若是任他这般肆意妄为,大越法度何在?”
“你不必和我讲大道理,”阮筱朦把剑扔还给裴纭衣,“我只知道,江酌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所谓法度,也需看看是捏在谁的手里,若是执法者不公,与刽子手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