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筱朦含着食物,白他一眼,他这话问的,分明是在取笑她。她在苏亭之的屋里出的事,今日楚蓦又亲眼看见传言中深得她“宠爱”的裴护卫给她撑伞,这顶花心的帽子是摘不掉了。
“听琴是重点吗?!”
他干咳一嗓子:“对,还有宝藏。既然先帝把玉给了你、我、江酌,那我们三个才是当事人,可为什么宝藏的事,我不知情?”
“江酌应该也不知道,可是,皇上一定知道。我猜,皇上就是想找个够聪明的人在我身边,帮我解开宝藏的谜题,同时又能……”
她打住,没敢说下去,可楚蓦到底是聪明,他看着她的眼睛,马上懂了她的意思。
“同时又能监视你,防止宝藏被你私吞,甚至……被你用在危险的地方。”譬如说,对抗朝廷,以致起兵谋反……
阮筱朦沉默。这答案是他自己说出来的,信不信也随他。
楚蓦果然不信。“我知道,先帝殡天后,皇上登基,还冒天下之大不韪把你降成了金玉郡主,所以,你对皇上不满。可是,你觉得皇上处处别有用心,是没有依据的。皇上继位是何等的大事,先帝传位遗诏被层层查验过,笔迹和印章都是真的;还有先帝的死因,我曾亲身勘察乾明殿,当时门窗紧闭,期间唯有南阳王出入,与皇上无关……”
“够了!”阮筱朦一拍,桌上茶水四溅,“我知道你只认证据,证据我现在确实没有,但我是父皇的女儿,我有直觉!”
直觉这东西,对于楚蓦而言实在没什么说服力。“你有没有想过,你疑心皇上对你不利,其实是因为,你自己的内心先入为主地对他有敌意?”
“不是!”她声音闷闷的,却说得咬牙切齿。她咬着下唇,眼圈突然红了,眸子里水光盈盈。
“好了,不是就不是,我并非有意气你。”楚蓦看她这副样子,忍不住心软。
毕竟,她有丧父之痛,如今无依无靠,先帝死因又一直成谜。他俩虽然没多少交情,却也是自幼相识,她和蔷儿要好,今天还是多亏了她,蔷儿才肯吃饭。
阮筱朦摇头,揉着泛红的左手心:“我不是生你气,我……手疼。”
“……”楚蓦愣了愣,哭笑不得,“手疼,谁让你刚才拍那么重?是想试试我家的桌子硬,还是你手硬?”
他这样一说,阮筱朦更委屈:“谁让你东拉西扯的?说了半天全都不是重点!”
楚蓦这才敛了神色,点头道:“你不必说,我明白。这件事的重点是,连我都不知道的宝藏,苏亭之是怎么知道的。还有,他敢在郡主府里用摄魂术,此人是何来历。”
“你放心,这事既然是因我不慎而起,我定会帮你把人追回来,严加审问。”他勾唇淡笑,笑意揶揄,“问清楚之后,是否还要把人为郡主送回北园?”
阮筱朦咬牙就是一计粉拳,楚蓦头一偏,用小臂将她格开。她反手一勾,受制于对方,另一只手偷袭,又被他捉住了手腕。
她很有挫败感,原来,她不仅打不过江酌,楚蓦也打不过。
一个丫鬟火急火燎地跑进来,原本门就敞着,她叫了声:“大人……”看见楚蓦和郡主坐在桌边,郡主的两只手都被她家大人拽住不放……
楚蓦淡定地撤了手,问:“什么事?”
丫鬟急切地回道:“夫人又在摔东西了,还割破了手。”
楚蓦起身,匆匆往外走,阮筱朦迟疑了一下,连忙跟在他后面。
到了能望见楚夫人房间灯光的地方,楚蓦却狠狠地止住了脚步,手扶着朱漆的栏杆,不再前行。
那屋里有妇人的哭声,还能听见丫鬟婆子们围着哀求劝慰。想是东西摔够了,楚夫人还不肯罢休,哭闹着发泄。
他对身边下人说:“去请大夫,还有,把瓷器和所有尖锐之物全都收走。”
下人去了,阮筱朦问:“你不进去看看?”
他笑容苦涩:“我进去又有什么用。”
阮筱朦对楚家的事听说过一些,只是没想到,楚夫人会是这个样子,她除了身体上的病,可能更多的,是心理上的病。
“她这是……?”
“她今日午饭后,又去长清观找我爹了,我爹又没见她。”
其实,前两天楚蓦也去过长清观,是为了他和郡主、楚蔷和太子,这两桩不省心的婚事,他想听听爹的意见。他等了很久楚瞻才见他,楚瞻说,皇命如山。
楚蓦就知道他会这么说,从小到大,父亲都是这样教他。即便是儿女的婚姻大事,父亲一样会选择顾全大局,谨遵皇命。
他从小就活在教条里,活在规矩里,不敢行差踏错。外人看来,他是谦谦君子,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有多累。
那天回府,他草率地做了一件离经叛道的事。他听说好些人为了郡主和他的婚事,往郡主府里送男·宠,他一气之下决定也送一个,别人是献殷勤,他是讽刺。
府上当然没有现成的人选,他叫下人去外面随便找一个,后来听下人说,苏亭之是毛遂自荐,自己想去伺候郡主的。他有这样一位天人之姿,让人趋之若鹜的未婚妻,他自己更觉得讽刺。
可是没想到,苏亭之的毛遂自荐,其实是居心叵测。
“今日你帮了我,是我欠你的情。日后若有什么事,只要是我力所能及,我定不会推辞。”
楚蓦说完,缓缓地转身。黛色的背影在朱梁画栋的长廊下踽踽独行,是如画春日中格格不入的萧索。
第十三章 犯险 只能坐以待毙了吗……
郡主府。
小满和裴纭衣拳来腿往,斗在一处。俩人分明是各自手下留情,不愿意伤着对方,却又固执地谁也不肯罢手。
他说:“让开!”
小满倔强地坚持:“郡主交待了,今日不许你离府。”
杜桑和夏至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帮忙,院中霎时鸡飞狗跳,裴纭衣以一敌三,打斗的声势不小。
一向沉默寡言的人,此刻像头困兽,他要做的事,谁也拦不住。
一声“住手”,声音不算大,却神奇地让四个人瞬间停下,是金玉郡主出来了。阮筱朦挥挥手,示意小满她们三个,旁边站下。
见没了阻拦,裴纭衣又要转身迈腿,这一次,是郡主拽住了他的手腕。论打架,阮筱朦不如小满,但是被她拽着,裴纭衣不敢再动。
“你想去荣惠王府救你妹妹?”
他听见发问,顿时石化了一般。半晌,他缓缓转向小满,是询问的目光。
小满说:“郡主什么都知道,我们也知道。”
“我让小满去打听过你家里的事。你父母早亡,你独自照顾一双弟妹,弟弟当年得了重病,你为了给他看病,曾经受过穆逊的恩惠。你被安插在我的身边,是为了报他的恩吧?”
裴纭衣的沉默,就是默认。他抬头看阮筱朦:“郡主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阮筱朦顿了顿:“我从来就没有信过你。”
裴纭衣原是先帝身边的侍卫,连宝藏的事都是他告诉阮筱朦的。阮筱朦笃定先帝的死有问题,先帝曾经历的一切她都无从得知,却偏偏有这样一个人,活着被皇帝赐给了她。
那天,她并未出现在珍香楼,她易了容,覆了面纱,却仍然暴露了行踪,被荣惠王府的人一路追杀。那只能说明,她身边有奸细。
这些日子,她看出来了,裴纭衣一面和荣惠王府保持着联系,一面又不忍心做出真正伤害她的事情。他的内心,在摇摆不定。否则,她的处境早已是寸步难行。
她问过:“你为什么帮我?”他回答,是出于职责。
可是,他有双重的职责,做为郡主的侍卫,他理应保护她的安全;做为皇帝和荣惠王派出的细作,他的职责是确保她安然地活着,找到宝藏。
小满她们是真心地把他当做家人,她们对他越好,他越是矛盾。阮筱朦冷落他,只是因为不想逼他做选择。
他弟弟前两年已经病故了,他做了那么多事,该报的恩也报的差不多了。若非察觉到他的二心,他们也不会去动他的妹妹。
阮筱朦得到消息,穆秋砚让人抓走了他妹妹裴纭裳。原本只是想警告裴纭衣,可是穆秋砚是个色鬼,他把人关在府中,肯定是没打什么好主意。
裴纭衣面如死灰,直直地跪下:“属下罪该万死,只求郡主放我去救纭裳。若能活着回来……我任凭郡主挫骨扬灰,以泄心头之恨。”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恨你?我犯的着吗。”她冷哼了一声,“而且,闯荣惠王府,救你妹妹,就凭你?!”
“她是我妹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她是因为我才被抓的,我不能不管她,哪怕王府戒备森严,哪怕是九死一生……”
“不是九死一生,是一定会死,你和你妹妹都会死。”她神情冷酷,字字锥心,“你武功再高,也不可能单枪匹马,在荣惠王府来去自如。你知道你妹妹被关在哪儿吗?你以为穆秋砚猜不到你会去救人吗?”
她说完,铮铮铁骨的男儿早已红了眼圈。他伏在地上,手背青筋暴起:“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