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荣禄讲皇上年少登基,天赋异禀,聪慧非凡,不拘一格用人才,不吝出身?
跟荣禄讲他们瓜尔佳氏光靠祖宗荫庇无法长久,靠他一人终将盛而转衰?
或许,好好地讲,认真地讲,讲上几遍,荣禄能听进去,但或许反而勾起了他愤世嫉俗的性子,越发要拧着来。这是石文炳绝不想看到的。
罢了罢了,能将此事解决就好。荣禄的教养问题,还是改日再与叔父详谈。
三藩已撤,想来取消过数次的大选不会再延,到时候宫里头肯定会给荣禄指婚。
可若荣禄还是这么不长进,哪里能指到好的格格?再者,老夫人百年之后,他们迟早是要分家的,到时候,荣禄能撑起他那一支吗?
长此以往,瓜尔佳氏的未来堪忧啊!独木难支,光靠他一人,那是绝不可行的!
直至回到忠勇伯府,石文炳眉间的褶皱还是很深。
伯夫人多罗格格上前,伸出纤纤素手抚上他的眉间,柔声说道:“伯爷,人常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与儿孙作远忧’。”
“你倒好,明明是儿孙,却为这一大家子操碎了心,还得不了他们的好。”
石文炳看到爱妻柔和的面容,还带着淡淡的母性光辉,满怀的烦恼终于消散不少。他轻轻抚上多罗格格高高耸起的肚子,感受着里头的胎动,笑着问道:“今儿个孩儿可有闹你?”
多罗格格垂头微笑,将自己的手覆在石文炳的大手上,说道:“这孩子比富达礼和庆德那两个泥猴子乖多了,从来不闹我。我看呀,肯定是个温柔娴淑的小格格。”
石文炳笑着说道:“小格格好,夫人已经给爷生了两个小阿哥,可还没有过小格格呢!”
两人相视而笑。岁月十分静好。
而此时的乌雅氏府上,曦月全然不知她小选进宫这条路差点被瓜尔佳氏给断了,也全然没想过未来的她,与瓜尔佳氏竟还会有交集。
此时的曦月,正在苦哈哈地跟着乌雅威武重金请来的李嬷嬷学那严苛至极的繁琐宫规呢。
曦月望天长叹,既不是嫔妃也不是格格,她只是做个小小宫女,为什么也要学这么多的规矩啊!
天哪,这魔鬼训练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谁来救救她啊!
第5章 忽悠
宫女之仪与贵人之仪
其实,曦月的感觉并没有错。
小选进宫做一个宫女,确实不需要学这么多规矩,也没必要学得这么精。内务府有嬷嬷们呢,真进了宫,自有她们仔细教导,符合要求了才会分配到各处。
像乌雅氏这样的包衣世家,延请宫中出来的嬷嬷教导即将小选的姑娘们规矩,目的只是为了让她们进宫之后不至于两眼一抹黑,轻则惹了笑话,重则冲撞了贵人罢了。
曦月此刻所受的魔鬼特训,其实是她自找的。
很简单,谁叫她憋着一股劲不肯服输,聚着精气神不肯放弃,把学规矩当成军事演练一样严要求,硬坚持呢?
李嬷嬷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啧啧称奇。多少年了,这么赞的好苗子她是第一次见。若是好好调/教,不知会有多么出彩的表现?
李嬷嬷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做了。她本就做过内务府的教导嬷嬷,多年过去,技艺丝毫未生疏,铁腕手段下去,直把曦月以一等大宫女的标准来严格教导。
然后,她惊讶地发现,曦月还是做到了!
毫不客气地说,这样子的曦月,就算直接分到坤宁宫去,那也是使得的!
明明李嬷嬷刚来的时候,曦月只不过是个稍显优秀点的普通小姑娘,由于出身所限,比起那些满洲贵女来说还显得有些纯朴稚嫩。可经过这一段时间宫规礼仪的学习,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行云流水,竟是说不出地赏心悦目。
若是……曦月不是包衣出身,而是满洲贵女;若是曦月参加的不是小选,而是大选;若是曦月学的不是宫女的规矩,而是秀女的规矩,贵人们的规矩,那该当如何?
李嬷嬷眼前一亮。
又一次,李嬷嬷疯狂地把脑中的想法付诸行动。她在没有告诉曦月的情况下,教了她宫中后妃、公主们的坐立和行走的姿势以及注意事项。
曦月最开始不觉有异,很是乖觉地照做了。
然后,李嬷嬷的眼眶湿润了。
那一瞬间,她一恍神,竟然在曦月身上看到了那位贵主的影子!
那架势,那模样,那气派,真跟那位贵主有那么几分相似啊!
只可惜,女人难做,皇上的女人难做,夹在皇上、阿玛、义父之间的女人更是难做!
更加上后宫的诡谲,太皇太后那冷情的大局为重,贵主时运不济,到底是成了各方角逐的牺牲品。最终就连她的存在,都被抹得一干二净!
李嬷嬷有幸,曾伺候过那位贵主一段时间。贵主去后,她顿觉得在宫中继续待下去实在没意思得很,就跟太后求了情,自请出了宫。也把那段往事,深深地埋在了心底。
可没想到,今日,她竟然在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身上,看到了那位贵主初入宫时的风华!
李嬷嬷热泪盈眶。她转过身,偷偷地用手背抹去了眼泪。
重现在曦月面前时,李嬷嬷就又恢复了那个不苟言笑、严肃刻板的模样,说道:“姑娘学得尚可,继续吧。”开始更加不遗余力地教导曦月。
这下子,曦月终于发现不对劲了。
曦月内心喷火,面上却不显,冷静地问道:“李嬷嬷,这不该是我要学的宫规吧?”明显与最开始学的差别甚大。
出乎曦月预料的是,李嬷嬷并不否认,直截了当地承认道:“没错,这是宫中贵人们的礼仪。”
曦月眼皮一跳,语气里隐隐有着怒意:“李嬷嬷这是为何?阿玛请你来是教我该学的规矩,并不是让你自作主张的。”
李嬷嬷淡淡地说道:“请姑娘注意仪态,喜怒不可轻易现于人前。姑娘不必多问,李氏所教的,都是为了姑娘好。”
去你的仪态,去你的喜怒不惊,去你的为了我好!
曦月觉得这段时间她被当成了猴子耍!
她再不肯配合,大咧咧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气呼呼地说道:“我要见阿玛和额娘!”她决定了,她要将李嬷嬷的恶行告诉给乌雅威武和喜塔腊氏听!她要告状!
李嬷嬷说话的声音仍是那样淡淡的:“可。”
乌雅威武和喜塔腊氏很快就来了。
喜塔腊氏看到曦月委屈的模样,粗略问清了情况后,心疼极了,将她搂在怀里直呼着心肝,看向李嬷嬷的眼神十分不善。乌雅威武却是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尖,暂未有动作。
喜塔腊氏摩挲着曦月的头,说道:“额娘的乖女,这才半个月,怎么就瘦了这么多啊。都是你阿玛的错,千挑万选,竟请了中看不中用的人回来!”
“我们是包衣,进宫做的是宫女,做啥子学那些贵人们的规矩?要是学混了,做差了,那不是僭越了,等着被罚吗?李嬷嬷,你这是要害我们家曦月啊!”
李嬷嬷说道:“夫人息怒。李氏所作所为,皆是为了姑娘的前程。”
喜塔腊氏怒道:“什么前程?包衣宫女的最好前程,要么是留宫自梳做了掌事嬷嬷,要么是得主子青眼赐个好婚事,怎么着也是用不到学贵人们的规矩!”
说罢,喜塔腊氏狠狠瞪向乌雅威武,气他识人不清,办事不牢,害了自家乖女受苦。
乌雅威武笑着安抚道:“云娘莫急,且听李嬷嬷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嬷嬷向他们行了一礼,如一棵青松般端正地站直,娓娓道来。
“乌雅氏底蕴不浅,姑娘才貌出众,老爷和夫人总不甘姑娘进去只做个普通宫女吧?”
“想要在宫里立住,在众多宫人中出头,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谁说宫女就只需要懂宫女的规矩?李氏以在宫中多年的所见所闻、所知所得告诉老爷和夫人,那远远不能够!”
“能耐的宫女,那必也是懂贵人们的规矩的。”
“想要成为贵人们不可缺失的臂膀,想要做一宫主位的一等宫女,必须时刻将贵人的一切放在心上。贵人想到的,姑娘得知道;贵人疏忽了的,姑娘也得清楚,准备随时去描补。”
“万一贵人行错了礼,姑娘要是不懂贵人们的规矩,怎么出身提醒,免去祸事?”
“若太皇太后设宴遍请后妃,姑娘要是只懂宫女们的那一套,怎么给贵人在衣品妆容上给意见?”
“再者,若贵人不慎得罪了人,落了难,姑娘要是行事周全、广结良缘,或许就能替贵人想法子周旋,助贵人东山再起。要知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这么一来,姑娘的前程岂不是有望了?”
“老爷,夫人,李氏问心无愧,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姑娘好。”李嬷嬷再次强调了这句话,结束了她的长篇大论。
喜塔腊氏听得云里雾里。曦月听得目瞪口呆。
好像,说得还真是那么一回事啊!
听起来,似乎真的挺有道理的啊!
莫非,真的是她们错怪李嬷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