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雅威武劝说道:“云娘,你哭什么?曦月进宫是好事儿,是挣前程去的!以曦月的资质,必能在众宫人中脱颖而出,得贵人青睐看重。你合该高兴才是。”
喜塔腊氏垂泪道:“我不管这些前程不前程的,我只想要我的乖女陪在我身边。都怪那天杀的骑都尉府,都怪那纨绔的瓜尔佳荣禄,明明武哥你都已经给曦月求了免选了,到头来却还是不得不撤了送她进宫去!”
乌雅威武的脸色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心里暗暗地舒了一口气。还好经了那事,曦月小选的锅就扣在荣禄身上了。否则他强送曦月进宫,以喜塔腊氏的性格,还不知要怎么跟他闹呢。
曦月笑了笑,对喜塔腊氏道:“额娘,女儿马上就要出发,您这哭着,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呢。”拿出帕子给她擦眼泪。
喜塔腊氏连忙“呸”“呸”两声,说道:“什么不是好兆头,别瞎说,额娘哪有哭,只是风迷了眼睛罢了。曦月,你这一去,可得好好的啊。”
曦月笑道:“额娘放心。李嬷嬷都夸赞我宫规礼仪学得好呢,不会出差子的。您和阿玛呀,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我会好好表现,定能给咱乌雅氏寻个大大的靠山,再不让那些家伙欺负了去!”
乌雅威武面露赞许之意。喜塔腊氏却是面有忧色,说道:“曦月,你听额娘跟你讲。额娘不要你奋发向上,不要你汲汲营营讨好那些贵人,不要你为了家里委屈自己。功名利禄,在额娘看来都是次要的。额娘想要的,从来只有你的平平安安。”
“额娘……”曦月心有触动。
喜塔腊氏继续说道:“这宫里头哪是那么好混的?想要得到的越多,遇到的危险就会越大。李嬷嬷教你的宫规礼仪,额娘只希望你用来保身就好。什么一等大宫女,什么女官,什么掌事嬷嬷,额娘都不稀罕。额娘宁愿你做个最最普通的粗使宫女,平平安安地熬到二十五岁出宫。”
乌雅威武面有不满,正想说什么,曦月却轻笑着摇了摇头道:“额娘真是狠心,竟然想让我做粗使宫女,成天干那些杂活,我可不依。”
喜塔腊氏轻拍了一下曦月的头,嗔道:“你这孩子,额娘就那么一说,哪是那个意思?额娘希望你分去的地方,最好是体面但不打眼,轻闲但待遇好,最最重要的,得要平安!”
哪有这么好的地方?就跟想要找份“钱多事少离家近”的工作,哪是那么容易的?
不过曦月并不反驳,而是点头道:“额娘放心,我自小运气就不错,肯定能分到这样的好差事的。”
乌雅威武催促道:“云娘,时候不早,我得送曦月去皇城了。你放心,咱乌雅氏在宫里头也是有人的,定不会让曦月吃了亏去。”
喜塔腊氏眼眶又红了,拉着曦月不肯放手。
乌雅威武轻轻掰开两人的手,说道:“云娘,如今已是下旬,离下个月初二也就半个月的时间,咱很快就能再见到曦月的。好了,我们走了啊。”
说罢,在喜塔腊氏依依不舍的眼光中,乌雅威武带着曦月上了马车,往皇城而去。
京城有四道城池,由外而内,依次是外城、内城、皇城和宫城。
大清入关之后,汉人均迁往外城居住,内城居住的都是八旗子弟,因而内城又称为满城。乌雅氏是正黄旗包衣,也在内城居住。
皇城,则还在内城里头,属皇家禁地。各类为皇家服务的内务府衙门及仓库、作坊、马厩等,均在皇城。【1】至于宫城,就是紫禁城——皇宫了。
乌雅威武送曦月参加小选,只能送到皇城外头。接下来,自有内务府的太监嬷嬷们安排。
一路上,乌雅威武对曦月千叮咛万嘱咐,所说的却与喜塔腊氏大有不同。
“曦月,树欲静而风不止。宫里的风,是永远都不会停的。”
“并不是你不争不抢,不显不露,就能保全自身。”
“争了抢了,斗了拼了,才可确保有立身之处。”
“宫中是等级最为森严之处,但你要知道,那也是最容易跨越阶层,搏个好出身之处。”
“那瓜尔佳氏想强纳你为妾,不就是欺我乌雅氏是包衣,出身卑贱,比不得他上三旗正白旗的贵重吗?”
“曦月,你这趟进宫,阿玛对你是寄寓厚望的,你可千万别让阿玛失望啊。”
曦月一一应下。
乌雅威武、喜塔腊氏的嘱咐是两个极端,曦月听是听了,但她觉得还是专业人士李嬷嬷对她的教导更得用些。
只是她实在觉得有些奇怪,为何乌雅威武看她的眼神竟然这么热切,仿佛把全部的身家性命都托付在她身上了似的?
不就进宫避个难,顺便镀个金吗?多则十余年,少则五六年就出来了。她就算再能耐,也就是自个的出路好一点,至少不会被迫给人做妾了。对于本家好像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吧?
皇城很快就到了。
曦月下了马车,回头深深地望了望城外连绵不断的民居,就在嬷嬷们的引导下,与数个同样待选的包衣女子一同进了皇城。
进了皇城之后,另有专门的车驾送她们前去宫城的神武门处。曦月到的时候,神武门已经汇集了泱泱一大批的青葱小姑娘们。
所有人到齐后,再由另一批嬷嬷们引着进了皇宫,走了不知道多少路,才被安置在钟粹宫的一排耳房里住下。
这个时候的曦月,已经累得一动也不想动了。跟同住一间耳房的姑娘——算是室友了,打了声招呼后,就瘫在硬梆梆的木床上睡了。
而曦月毫无形象呼呼大睡的时间,那位姑娘却是一直都没有闲着。
她使了两块碎银子,让钟粹宫的一位名唤作小翠的粗使宫女给她打了桶水过来,替她清洗打扫这小耳房。她则是取出了梳妆盒,对镜理好发髻,簪好钗环,并且重新梳了妆。很快,她就恢复到了刚进皇城时容光焕发的模样。
小翠看呆了,说道:“姑娘长得真好看!”这么好看的姑娘,肯定能分到一个好去处吧?哪像她,进宫好几年了,还是一直在钟粹宫做杂活。
小翠当然也注意到了睡着的曦月,一边擦着床沿的灰尘,一边感叹道:“这位姑娘长得也好好看!”就是太粗糙了点,睡得乱七八糟形象全无,还是给她银子的那位姑娘更精致。
那位姑娘,是真精致,还很雅致。
小翠离去之后,那位姑娘从行李中取出了一张七弦琴,调了调音,凝神闭气,就轻抹慢拂,抚了一曲《阳关三叠》。心下暗叹,她这一进宫,大抵是再也不出去,与之前的生活永别了呢。
有不舍,有依恋。依依顾恋不忍离,泪滴沾巾。【2】但是,进宫,才能追求她心底最深的渴望!
为此,再多的辛苦和劳累,她都可以忍受!再艰难困乏的情况下,她都要保证自己呈现出来的是最完美的一面!
曦月在余音绕梁的琴声中悠悠醒来时,看到的就是一幅古典美人端坐抚琴的绝美画面。
哇,好好看啊!
曦月坐起身,恍恍惚惚地问道:“这位姐姐,不知如何称呼?”
那位姑娘闻言,缓缓起身,盈盈一笑,说道:“姐姐醒了?我是万琉哈晨星。”
第8章 待选
曦月从硬木床上起身,迅速地抚了抚身上的褶皱,回礼道:“原来是万琉哈姐姐,我是乌雅曦月。仓促起来,未作梳洗,真是失礼,还望姐姐不要见怪。”
曦月本来不觉得自己一到住处就睡得呼呼的有什么不对的,都走了那么久了,脚都快废了好不,当然要好好休息一番。
可看到晨星黑亮顺滑的小两把头,精致典雅的妆容,身上的淡绿色宫装也换了新的。再看看自己,头发散乱,衣服上全是折痕,至于脸上,唉,一路出了那么多汗,肯定也是乱七八糟。真是不能比啊。
这感觉,就跟穿着一身休闲装去参加一个聚会,结果发现别的人都是盛妆晚礼服一样尴尬,一样自惭形秽!
晨星浅笑道:“自然是不怪的,姐姐无需多虑。”
曦月微微皱了下眉,我喊她姐姐,她也喊我姐姐,这听起来真是好生奇怪。想了想,曦月问道:“不知姐姐今年几岁了,是哪个月的生辰?”
晨星说道:“十三岁,八月的生辰。不知姐姐出生年月?”
曦月笑了笑,说道:“看来你这声‘姐姐’是叫对了。我与妹妹同龄,不过是四月出生,比姐姐虚长数月。”
晨星笑着应下。
曦月忙不迭地准备收拾自己,好挽回之前不修边幅的形象。晨星又喊小翠进来,吩咐她打盆水过来,好让曦月好好梳洗。
曦月这才注意到这小小耳房竟然已经被清理得干干净净,想来都是晨星的功劳,对着她感激地一笑。看来这个室友晨星,是个挺好相处的姑娘呢。
曦月一边梳妆,一边与晨星聊着天。得知她们都是正黄旗包衣的出身,阿玛还都是正五品官职,更觉巧合。两人跟对方的称呼,也从客套的姐姐妹妹变成了“月姐姐”、“星儿”了。
曦月还笑着说道:“星儿,我们还真是有缘。就连我们的名字,一个带着‘星’,一个带着‘月’,听着就像是姐妹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