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端盆热水过来,半个时辰便续一次,不要断,去医馆拿三贴药过来,找人煎着,醒酒汤也备一份。”
胡妈妈犹疑,却也不多问,临走时她望了一眼欢娘子,暗叹不愧是顶楼的姑娘,面纱一摘,连家主都被勾了魂儿,这要跟了家主,哪怕是做外室,做鬼也得笑着上黄泉路咯。
陆砚生看顾了一夜,其间顾欢缠得紧,像个孩童般搂紧他的脖子,一次次将她放下,她便一次次缠上来,她的力气之于陆砚生来说,不过如挠痒痒般,小野猫撒泼似的。将她放下来冷着她,不是难事,只是她惯会转过去,独自一个人哭,“你不要便不要我罢,有的是人疼我,我去找刘公子,去找唐笑年...谁会一辈子只喜欢你一个人,我也有人疼,大不了我回我自己家去,我找自己的父母亲去,算了,他们也不疼我,你也不要我,就留我一个人,我可怜的不得了...”
陆砚生瞧着“可怜的不得了”的顾欢,将人转过来,连人带被子带在腿上,他叹了声,“冤家。”
天将亮时,顾欢烧退了,酣睡在他的怀里,陆砚生面色微怠,摁了下眉心,他望着窗,窗纸微青,在这朦胧天光下,竟混着橘色的光,一时有些惊艳。
他低头,亲吻顾欢的额头。
人间忽值雪,山河恒静无言,阿欢,我希望这一次,你是为我而来。
***
“欢娘子,你都不晓得,家主昨日看顾了你一夜。现下,他去端你的药去了,把握好机会,说不得就不用了进宫了,人家进宫图的是富贵,可皇宫哪有咱们家主好...”胡妈妈好声相劝。
“行了,胡妈妈,我心里有分寸。”
胡妈妈还欲再劝,顾欢已经烦了,巧也是,家主开门进来,她不好多做打扰,替两人关了门。
陆砚生方端着药走进,顾欢便接过药,一口咽下去,十分利落,药里掺了许多黄连,她连眉头都不带皱一下。陆砚生递了蜜饯,她没接。
“不苦么?”
“谁在意呢。”
顾欢觉得自己有些矫情了,于是将话头引到正题上,“家主...”她握紧拳头,低声喃喃,“这么叫果然不习惯。”
“家主,听胡妈妈说,你此行来,是要吩咐我进宫的一些任务。是要我做什么吗...我平日很听胡妈妈的话,该练的东西未曾怠懒,谋得贵妃的位子不是难事,若是后位的话,须得花一些时间,得要半年,总之我会努力去做,欠您的,我会早日还上。”
有一瞬间,陆砚生真的被气到想夺门而去。可顾欢不清醒,但是他不行。瞧她的模样,昨日醉酒发烧时说的那些,她通通都忘了。
如今,是什么难听她说什么,他不想听什么她说什么。
她总能踩中他的痛处。
百无虚发。
“国主垂涎凰将军顾雁美色,意图染指,凰将军乃是旧人挚友,我不能坐视不管。”
“所以,我要获得国主的宠爱,将他的注意力转移到我身上?”
“我原先如此打算,不过在做此打算前,还是例行规矩,你愿不愿意去,你若不愿去,我不勉强你。”陆砚生敛目道。
“去,为什么不去,就当是还人情。”
陆砚生微微侧头,状似疑惑,“你欠我什么?”
她不回答,已是红了眼眶。
这场对话无疾而终。
听人说,秀色地下层开了间大/三/元,陆家最大的赌场,今日试营业,陆砚生作为东家,自是要去剪彩的。
到了晚间,顾欢洗浴过后,打算睡早些,为明日的夜宴备好精气神儿。睡袍还未换上,胡妈妈便差人来喊她,说是家主剪彩,需要美人助兴,点名要她下去。这是家主头一次对秀色的姑娘上心,胡妈妈乐开了花,替顾欢挑了件薄透得不能再露的鲛绡。
顾欢欢上后,嘟囔道,“这哪里是衣服,这分明是几片破布缝在一起...”
“哎呀,快些去吧,莫让家主等久了!”胡妈妈推攘着将她赶下去。
赌场不愧是人间的极乐场所,人声鼎沸,所到之处皆是放浪形骸的笑,其间不乏有人在哭,但那都是少数的。这里的布置十分贵气,但不乏雅致,是陆砚生的品味。
她发呆走着,撞上了人。
她愣愣地抬头,漂亮的眸十分澄净,在这座庸俗的赌场里,竟染了些懵懂。陆砚生摘下大氅,将她裹起来,皱眉道,“怎么给你挑这样的衣服?”
“家主,那边来催了。”赌场管事低声催促。
陆砚生点头,牵着顾欢进了赌场正中的隔间,这里比外间还要热闹,大眼望过去,形形色色的人皆有,道上的不是道上的,江湖的,庙堂的...各种人混在一起,都是来捧陆砚生的场子,等着陆砚生开赌。
“陆家主,可就等您一个人了!”众人哄着笑。
“林瓢把子久等了,陆某失仪。”
陆砚生颔首做歉,声音温和。他微掸衣衫,坐在方桌顶头空出的雕兽祥团寿纹的太师椅上,顾欢在旁边看着,这里每个人都有女伴作陪,陆砚生叫她来,怕也是为此。
为什么不叫自己的夫人来呢,是怕这个地方玷污她么?
这般想着,身子忽地腾空,她惊呼一声,陆砚生将她抱起,搁在腿上,她如一个孩童般窝在他的怀里,很快红霞便从颊侧染到了耳后,陆砚生带着她握住骰盅,低声问她,“几点?”
“唔...”
“好好选,输了,我是会丢人的。”
“三点?”
“三点!”众人哗然,三点可不好摇啊,众人开玩笑,“看样子,陆家主第一把可要承让了!”
陆砚生不置可否,轻笑了声,说,“好,三点就三点。”
他的手握住顾欢的手,轻轻摇着骰盅,骰子撞着盅壁,发出清脆的声音,“啪”地一声,盅停,众人屏息,揭露时,三个骰子皆是正红的一点朝上,加起来,可不就是三点么!
吹嘘吹捧的声音忽地腾起,在耳边炸开。
顾欢望他,巧他也低头,眸子带着笑意,还有着些方开赌的尽兴,像个赌徒。看来他很开心,他问顾欢,“还来吗?”
顾欢从未见过他这副样子,凝眸看着他,陆砚生也十分耐心,问,“看什么?”
顾欢定神,捂着心跳如雷,道,“赌什么?”
“你想赌什么?”
“若你输了,你今夜得陪我。”明日就是三十,她进宫的日子,就当是她最后的放纵。
“若我赢了呢?”
“你赢了便赢了,你赢了他们的银子便都是你的,你不亏,你又不图我身上的什么。”
在场各位都听惊了,林瓢把子哈哈大笑起来,“姑娘,陆家主输也是输给我们,凭什么要陪你一夜,这不是便宜你了!”
“对啊对啊!”
陆砚生也笑起来,笑声爽朗,“好,都依你的。”
明知他只是兴头上,这般亲昵不为自己,顾欢还是没由来地高兴,过了一阵子,众堂喝彩起来,接着便听陆砚生道,“在下技艺不精,输了便是输了,现下要去应赌约去,便不作陪了,各位玩的尽兴。”
在各人不怀好意的口哨声中,顾欢被陆砚生抱起来,直到进了自己的房间,顾欢才回神,“你输了?”
“你是希望我输,还是更希望我赢。”
“那你呢?输是你的本意吗?”
陆砚生将她放在塌上,倾身时两人的发尾缠在一起,他垂眸道,“输是我的命。”
灯火憧憧,顾欢瞧不见他在想什么,可眼下,他在想什么,也不重要了。顾欢起身,拿起酒罐子一口一口闷,“美色在前,人设不能崩,人设不能崩,但是酒后乱/性不是我本性,跟我顾欢没有半分干系...”
陆砚生听着她的话,闷声笑出来,哦,原来竟是这样啊,原来她一直不来找他,不说真相,是在顾忌某些东西。就像当初她在陆宅,无缘无故亲吻他,也是迫于某些规则...吧。
灯被她熄了,房间陷入月华里,她问,“我准备好了,你准备好了没有...”
“唔,你猜。”
“猜你大爷猜!”顾欢蛮横道,陆砚生摊开手,无奈笑着,罢了,随她去。
蛮横无理是她,怯怯求饶也是她。陆砚生以吻封缄,那样近地望着她的眸子,他想起,往日漫长孤寂的岁月里,他的思念,她可曾体会过分毫?
爱恨交缠着,最为情浓时,那双美丽的瞳,刹那间几乎涣散开来,下一刻便是水雾弥漫,声声呢喃,皆是哀求。
旖旎歇时,月色正朦胧,他听见外面大雪扑簌簌落地的声音,之缠绵若冬日慷慨,动听至极。
***
次日,下午,顾欢依着原来的打算,被安置入了皇城的夜宴行宫内,不知怎么的,弦月也跟着来了,她懒得心思跟她说话,闷声披着狐裘在高台上看雪。
且不论所穿之书是不是H文,却无可否定,书中所写的,确实是一个浪漫的时代,四季皆是花树烂漫,红梅遍满皇宫,琉璃瓦檐挂满了风铃,无人路过的廊柱,题着耐人寻味的诗。
在这个清朗且下着雪的午后,她并不想练舞。顾欢静静地望着高台下,陆砚生捧着汤婆子,他身边的女子披着面纱,抬头赏着梅花,他们穿着素色的大氅,无比般配,似画中璧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