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再迟钝,也能感觉到对方的浓浓敌意。
这女人是谁?
口吻那么像是在争风吃醋,活脱脱就是出来捉奸的“正宫”。
平日里自己嚣张跋扈惯了,敢对俞鹿这样大呼小叫的人反倒很少。由于过于吃惊,她都忘了给反应了,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了阿恪。
阿恪在那女人过来时,已沉下了脸,站了起来,大步淌过小溪,横在了这女人和俞鹿之间,仿佛有些嫌恶地看着她,冷道:“你来做什么?”
在他身后,俞鹿望不见他是什么表情,只看到那女人与阿恪对视了一眼,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神色,僵硬了一下,气焰也低下去了一下。
这种情形下,俞鹿也不好继续坐着画画了。不想气势矮人一头,她抓住了阿恪的衣裳,站了起来。
“你问我来做什么?我为什么不能来!你挡着我是什么意思?!”女人缓了口气,见到俞鹿那动作,脸色又变了,恶狠狠地瞪了俞鹿一眼,满脸都涌动着不甘和焦躁:“我还说呢!怎么哪里都见不到你,居然带了别的女人来这里……”
女人气急了,忽然扬起了手,似乎想打阿恪一耳光。
“啪”一声,那只手被阿恪从半空中拎住了。
女人不可置信:“你一个男人,居然敢拦我的手!”
“他为什么不敢。”俞鹿掸了掸画板上的灰尘,冷笑:“说话就说话,不要动手动脚。我们这里有两个人,你只有一个人,真要收拾你,不用阿恪出手,我出马就行了。不信你可以试试。”
阿恪:“……”
女人:“……”
女人气得发抖:“我打他是因为他居然还有脸出现在这里!”
“啊?难道这片林子是你栽的,外面刻了你的名字?”俞鹿疑惑:“你都能来,他为什么不能来?”
女人气得破口大骂了起来,因为语速过快,俞鹿已经听不清她骂的是什么了。忽然间,“杀人犯”这三个字冲入了耳中,俞鹿微微一愣,怀疑自己听错了。
就在这时,溪水的下游,有一行十几人,正步履匆匆地跑了过来。其中大多数都是陌生的面孔。洪伯拄着拐杖,夹杂在其中,满脸急色。
众人跑上前来,不由分说,连哄带拖,将激动的女人给劝开了。看表现,他们似乎都是这女人的亲属和手下。混乱间,俞鹿听到了那女人的名字,叫做盛巧曼。
好像在哪里听过类似的名字……
骤然,俞鹿心头雪亮。
对了,记得今天早上,小恩提过一句“盛家人说阿恪是坏人”。难道所谓盛家人,指的就是这个女人的“盛”么?
怎么回事……光听盛巧曼骂人的内容,倒不像是风花雪月的感情纠纷。尤其是“杀人犯”这个词,指责太沉重了。
这里头应该有点隐情。
毕竟从很多细节都能看出,阿恪不是任人欺负的软柿子。刚才的态度,显然他也不认为自己是理亏的。
俞鹿满肚子的疑惑。等人都离开后,洪伯擦着汗,向俞鹿赔罪,说让她受惊了,现在立刻就送她回去。
没有任何罪证,俞鹿不想假定阿恪是罪犯。
再看阿恪略有些阴沉的样子,这件事的隐情,应该比她想象更深。俞鹿打算自己先有个初步了解再说,便忍住了询问的冲动,轻轻点了点头。
将她送回去后,洪伯就将阿恪叫走了。
小恩用热水泡了毛巾,递给俞鹿擦脸。
俞鹿将热毛巾搭在脸上,享受着蒸汽的氤氲,随意地问起了盛巧曼是怎么回事。
小恩绞手帕的动作顿了顿,说:“俞小姐,听说盛家那个女人去溪边闹事了,您什么都没听到吗?”
“只听到了一点零碎的内容,来龙去脉不是很清楚,你给我说说看。”
小恩压低了声音:“嗯……俞小姐,您知道阿恪哥哥的家里有个妹妹的吧。”
俞鹿的声音隔着闷脸的毛巾,含糊道:“哦,听说过。他妹妹怎么了?还有那盛家什么来头?”
小恩有些不忿地答道:“盛家是昆西县的长官。”
从庚朝破灭,到几大军阀割据华国的局面形成,中间这五年时间,华国处在了一种极端混乱的状态之中。各个地方的阿猫阿狗、牛鬼蛇神都乘势涌出,自立为王。
盛家就是昆西这一带起来的。在庚朝时,他们就在本地有些势力。华国刚乱起来时,盛巧曼的父亲,带他道上的兄弟,残杀了官府里一百多个军兵,从横行一方的地头蛇,变成了自封的“盛司令”。
当然,他们手里集结的这点兵和武器,也只够吓唬当地的老百姓。在西南大军阀庄文光的精良之师面前,压根儿不够看。庄文光都还没打到昆西,这位盛司令,就一秒跪下了,主动释出了权力,奉上昆西,迎接庄文光的军队入驻。
这个作恶多端的盛司令,还是看得清形势的。反正肯定是打不过的,在前期就主动交出,还能搏个好感。总比与庄文光为敌,被对方打趴下后才不情不愿地吐出权力要好——到那个时候,别说政权,估计盛家人的小命也会不保。
西南自古以来便是华国一片极好的土地。除了昆西人,还有许多的异族人混居。其实,历来都是一个不太稳定、情况复杂的地方,有点排斥外来的军队。
庄文光的祖籍不在西南,不熟悉这边的文化禁忌。同时,那会儿的他,还忙着北方的战事,盛家人释出权力也是省了他的心。所以,当盛家人说,想在庄文光的手下谋个差职,庄文光就顺水推舟,将这块烫手山芋给了盛家人管理。
俞鹿沉思。
她记得,在剧情里,她与庄文光的儿子约会的那段时间,似乎听过庄公子提过一两嘴关于昆西这边的事儿……
但还没细想下去,她的思索,就被小恩的声音打断了。
昆西县就在这片山脚之下,说是县,其实涵盖的范围极广,也包括了高原上的昆西村寨。
“四年多以前,盛家的人上来我们村寨里检查巡逻,当然,说白了,就是来敛财的。他们的大小姐盛巧曼,还有盛巧曼那个七岁的弟弟,也一起来了。那个小男孩,简直就是混世魔星,我记得,他才来了几天,就药死了两家人的看门狗,还差点儿烧了村东的房子,要不是在大火没完全吞噬房子钱,那户人醒了,可能人早就烧没了。”小恩摇摇头:“后来,那小男孩还是死性不改,趁着阿恪和他的父母都不在家时,强拉着阿恪那个才六岁的妹妹竹南,在快天黑时,去了溪边玩儿。”
俞鹿心里一紧:“之后呢?”
“天黑后,那小溪的水湍急得很,别说是小孩,大人没站稳也能给冲走,一旦被冲出了这片山林,下游就是滚滚大江了。”小恩:“那天夜里,阿恪一家人到处找他们家的小女儿,走到林子里,忽然见到了竹南大哭着,跑了回来,那两只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浑身的衣服都湿透了。一问才知道被推下水了。这些,都是听我母亲说的——她那天晚上,也一起去找竹南了。”
“……”
“竹南小时候被水淹过,一接近水边就很害怕。她说,盛家那小少爷觉得她这样很好玩,硬是拖了大哭的她下了小溪,结果,两个孩子一起被冲走了。竹南命大,快到下游时,抓住了岸边,勉强爬了上来,那小少爷就不知所踪了。三天后,他们才在下游找到了人,早就没气儿了,脸也被鱼啄得面目全非。”
俞鹿沉默地听着。
“盛巧曼的父母,只生了这个儿子,震怒非常。据说盛巧曼和弟弟待一起的时间最长,姐弟的感情极好。全家人都倒打一耙,说是竹南贪玩,害死了他们小儿子,还勾结了县里的官老爷,拖走了那时还很小的阿恪兄妹,连恐带吓的。阿恪的继父见识不多,看不得妻儿挨打,就在责任单上签了字了。他们一家的户籍纸也被扣了,不赔完那张为难他们的天价欠条,就别想逃到另外的地方去……可是,那么多钱,还利滚利的,根本不可能还得完。不仅这样,盛家还处处找阿恪家的麻烦。盛巧曼也来得很勤,不知道她安的什么心思。”
安的什么心思?从盛巧曼刚才的反应,很明显不止是对仇人的态度。这可真奇怪……
俞鹿听得无名火起:“阿恪家里就这样忍着吗?”
“从这儿去泉州唯一的路,都在盛家的控制下。认罪状也有了,没有户籍纸会被打为黑户,还能如何推脱?”
俞鹿吁了口气。
也是,事发的时候,阿恪也才十三岁多点,还是个不顶事的孩子。一家人的顶梁柱,就是他的继父,他继父又没有离开过昆西,在那种情景下,他能如何?
至于从前照拂昆西村寨、被视作大恩人的俞家,已经远离官场多年了。村人哪有这么大的脸面,去要求这一代的俞老爷给一个陌生少年和他的家人伸冤。
就算俞家一时善心,替阿恪家还了钱,也不可能派人整天守在昆西,保护阿恪一家人。
盛家挂着一个当地的政职,随时可以上山来找茬。
就和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是一样的。
俞鹿喉咙的那堵火烧得越来越旺,忽然,用力地一拍桌子:“去叫村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