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肆后院别有洞庭, 书肆主人心有巧思,特地在里头置了一处处亭榭,供人看书弈棋, 每一处亭榭皆隔有一段距离, 又处处有流水潺潺,客人若想吟诗作对, 亦或闲话桑麻, 也不会影响旁人, 同样不怕被他处之人给听了去。
二三友人若约在此处聚会倒比外头那些酒楼食肆多了份雅致。
崔婉暗赞裴光庭选的这地方很是不错,这里算得是公共场合,却又保留了些许私密空间, 他们一男一女在此谈天,光明磊落, 不会给人遐想的空间,也就不会给旁人闲言碎语的机会,而谈私事又很方便。
这是上巳节过后两人的第一次见面,难免都有些羞涩和尴尬。
崔婉轻轻挑起羽睫瞄了裴光庭一眼, 却发现裴光庭亦正瞧着她,二人目光一触, 崔婉连忙慌张地躲开,羞赧得她脸都热乎起来。
不知裴光庭是不是也紧张得双颊通红呢?
崔婉好奇,想抬眼再偷看一回,却又怕万一看到裴光庭淡定如常的话, 她岂不是要失望?!
毕竟, 她连对方喜欢不喜欢自己都不知道。
更不知道对方为何答应自己那突如其来的离谱请求。
崔婉想开口问,却怕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虽然她提出嫁给裴光庭的心思确实不纯,很大一部分原因其实是为了未雨绸缪避开武延基, 而以裴光庭的家世,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得到她家人的认可,另外就是她觉得与其将来任由家人帮自己挑选不知品性如何的夫婿,还不如由她来找个自己熟悉之人,至少裴光庭与她相识多年,多次接触,她深知他性子看着虽冷,实则外冷内热。
虽说有些好感只占了她求婚动机里很小的一部分。
可她还是对他们二人之间的未来满怀期待,至少,两个人都该有那么一点点对对方的情意吧!
所以,她这几日一直在想,裴光庭究竟为什么答应她,她并不希望看到他神色如常。
从第一次见面伊始,裴光庭便觉得崔婉娇蛮可爱,可不知为何,今日的崔婉却让他觉得艳光逼人,方才瞧他的那一眼,眼神仿若带了钩子,差点将他魂魄都勾了去。
他发现他第一次傻愣愣地看一个女子看了许久。
等他终于回过神之时,他终于想起了正事。
“额…崔…额…以后私底下,我唤你,唤你婉儿可好?”刚准备开口的裴光庭发现自己竟不知如何称呼她更好一些。
叫她崔婉太过生分,唤她崔二娘子,又好似与那些旁人没有什么不同。
崔婉这才重新抬头去看裴光庭,见他紧张不自在的模样,展颜一笑,点了点头。
“你,你今日找我出来,可是…可是有话要说?”话一出口,崔婉不禁担心起来,暗道:裴光庭莫不是要反悔了吧?
这时,裴光庭拿出一只精致小巧的锦盒,推到崔婉面前,含笑示意崔婉打开。
崔婉好奇地打开锦盒,发现里面静静地躺着半只玉蝶,蝶身清透洁白、质地细腻,泛着温润的光,而冰玉里唯一的一丝血红恰好成了蝴蝶的触角。
虽然这蝴蝶亦可看做是立于花间未展翅的样子,可崔婉却觉得它定然还有另外半只。
不由疑惑问道:“这玉蝶是不是还有另外一半?”
裴光庭眸底滑过一丝赞赏,从怀里拿出另外一半,颔首道:“此物本是我母亲与我父亲定情之物,我父亲走后,我母亲不愿睹物思人,便将它给了我。”
崔婉接过仔细一瞧,不禁赞叹这玉蝶做得十分别致,两半分开的时候,可以看成是一对敛翅的蝴蝶,而两半拼在一处,合体后又变成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裴光庭望着崔婉、眸光沉沉,他温声道:“那一只便交于你,这对玉蝶便是你我二人的信物。我会尽快找机会告诉我母亲我欲求娶你为妻之事,请她上门提亲,婉儿,婉儿你只管安心等我的信。”
此言既出,裴光庭心头一松,长长地舒了口气,只觉身上有不尽的心力去说服母亲。
是的!这是他第一次,没有按母亲的意愿行事。
他出身河东裴氏,亦是不逊于五姓七望的大族,累世为官,父祖皆是历朝大将。
他可承父荫入仕,无需苦读圣贤书,无需参加科考。
父亲虽早逝,可他母亲却深受陛下隆宠,护得他周全万分,他何曾吃过苦。
想来如果他说自己活得并不如意,别人应该会觉得他无病呻吟,不知好歹吧。
裴光庭看着崔婉将玉放回锦盒,仔细收好,珍而重之的模样,叫他心头又是一暖。
但家中一些事,虽然他不愿说与旁人听,可从上巳节那天起,崔婉便不再是旁人。
于是,裴光庭低声道:“我与家中兄弟的关系,并不似你与你兄弟姊妹那般亲和墩睦……”
崔婉笑道:“这有什么,我是嫁给你又不是嫁给你兄弟。”
刚说完,崔婉便发现自己把嫁人一词说得如此顺滑无心理负担,委实不要脸了些,不由清了清嗓子,撇开脸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裴光庭闻言勾起唇角,轻轻一笑,又立刻收起笑意。正色道:“不过婉儿你放心,从今往后,我便不是一个人了,我不会让他们欺负你的,你相信我!”
崔婉看着他无比诚挚的样子,含笑点了点头,应道:“我相信你!”
感受到崔婉对他的信任,裴光庭方才的笑容才重新回到了脸上。
他的母亲库狄氏,出自蛮夷,不过一介胡女,又不是父亲元妻,自高嫁父亲之日起,便不受族人所喜。
但他母亲倾心于他父亲,为了爱情,她甘愿辞别故土,孤身一人远嫁中原,她甘愿嫁给一个比她年长近二十岁的鳏夫。
他父亲爱她,他母亲以为她从此便拥有了一世的幸福。
谁知他不过四岁,他父亲就撒手人寰,留下他母亲一人,独自去应对诺大的家族。
一个外族女子来到京城,举目无亲,年纪轻轻就守寡,为了他,他母亲一人支撑起裴家门户,还要应对逐渐成年的继子继女,其中的艰辛,大概只有他一人能懂。
为了裴家,他母亲一个直率不羁的夷族女子,日夜习着中原的经史子集、政论谋略,也学会了八面玲珑,谄媚讨好。
可裴家人却并不理解她,他的那些兄弟姊妹也从未接受过她,在他们眼里,她依旧是个蛮夷女子,只不过比别人更懂得阿谀逢迎之道罢了。
所以,他从来不会去忤逆他母亲,他知道,他母亲不过皆是为了他,如果连他都不站在他母亲那一边,他母亲将何等悲惨!
他不想让他母亲后悔自己当年远嫁的决定,不希望他母亲被困守京城,坐困宅院之中郁郁终生。
他宁愿看她在京中长袖善舞的模样,至少忙碌而鲜活。
故而,他母亲叫他亲近武家人,他照做,纵然他并不喜欢那些飞扬跋扈的武家子弟。
他从小到大从未做过忤逆母亲的任何一件事。
而他母亲一直有意让他娶武家的女子,心如止水、无欲无求的他本打算仍旧依了他母亲之愿。
可如今,他遇见了她。
她叫他娶他。
他答应了!
甚至没有过一丝一毫的犹豫便答应了。
这是,他第一次那么恳切、那么迫切地想要去做一件事。
裴光庭藏在袖中的手慢慢紧握成拳,他告诉自己,他会拼劲尽力去说服他母亲,直到他答应为止,他,不会让她等太久的!
第46章 接连数变
她等来等去,始终未能等到她……
秋彤捧着一小罐梅子来寻她时, 崔婉和裴光庭早已说完了话。
裴光庭站在书肆门口,微笑着目送崔婉离开。
看到裴光庭也在,秋彤轻轻地“咦”了一声, 等和崔婉一道走远了, 她才嘀咕一句:“裴公子也在呀,小娘子和他挺有缘分的呢。”
崔婉笑了一笑, 没有回答, 伸出手去打开秋彤手上的糖罐子, 捏起一颗梅子塞秋彤嘴里,再拿起一颗放入自己口中。
“好酸!”
“好甜!”
二人同时出声,秋彤却皱着一张脸, 大声奇道:“小娘子,这怎么能是甜的呢?酸死我了都……”
崔婉感受着手里的锦盒, 心里是说不出的畅快。
入夜时分,崔婉来到祖母房中。
老人刚沐浴过换了寝衣,看到崔婉这时间过来找她,便知她定有话要说, 但严肃惯了,还是习惯性地板着张脸, 做不来那慈爱模样:“这么晚过来,可是有事?”
崔婉知道祖母虽然看着凶,可对儿孙却是真心的疼爱,她最敬重之人便是祖母, 但只要不犯错, 她根本不怕她。
可今天崔婉是要来说自己人生大事的,她觉得这件事,她第一个便是想让祖母知晓。
崔婉有些紧张, 虽说有把些握祖母会支持她,可万一不同意呢!
对于祖母的发问,崔婉猛地点点头,谄笑着在祖母前面的小胡床上坐下,把双手放膝盖上,眼睛小狗似滴地望着祖母,一副乖乖的模样。
老人耷下眼皮,状似随口问道:“你今天出去外面玩了?莫不是闯祸了?”
崔婉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怎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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