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知后觉意识到方才那句话的大逆不道,静姝吐了下舌头,抬眼去看台上至尊,却不期然迎上了一道冰冷至极的视线。
虽然隔着足有数十丈远,左右也不止她们这一处凉棚,静姝就是莫名觉得今上看的是她,而且那冷飕飕的目光竟仿佛是要将她凌迟处死一般,惊得静姝霎时手脚冰凉。
静姝收回视线,抓着谢瑾年的手,战战兢兢地小声问:“今上会不会是个武功高手,能听见咱们刚才说的顽笑话?”
谢瑾年将小娘子冰凉的手拢在掌心,抬眼望向祭台,迎着今上冷硬的视线,唇边泛起一丝若有似无的自嘲,缓声道:“不会。”
静姝松了口气,手在病美人掌心里回了暖,又有了精神天马行空:“夫君,这世间可是当真有武林高手?就是一身轻功盖世无双,飞檐走壁不在话下,一剑霜寒十四州,紫禁之巅决第一那种!”
还紫禁之巅,越说越不像话了。
遥望祭台得来的不快霎时烟消云散,谢瑾年哭笑不得,拢着小娘子的手,轻叱:“话本子看多了。”
书中世界也圆不了她的女侠梦了。
静姝跨着脸:“没有啊。”没有绝世武功的书中世界,差评!
谢瑾年却是以为他的小娘子在说没有看过话本子,便忍着笑说了几个画本子名:“《狮子园游记》、《摘星阁夜话》、《灵帝密传》……”
静姝立时红着脸啐了谢瑾年一口:“不正经。”
见小娘子脸上再无惊色,谢瑾年放下心来,不再与小娘子笑闹,安安静静地看着祭台之上至高无上的那个人。
祭礼结束,今上未作停留,直接携着后妃起驾回宫。
恭送走了天下至尊。
上至王公权贵,下至贩夫走卒,皆放松了精神,三五成群地约在一处去踏春饮宴。
静姝与谢瑾年也再未耽搁,随着人流朝着望仙亭而去。
*
望仙亭,位于澜沧江畔珠玉山上。
珠玉山这片山头乃是昌平侯府的私产,因爱其温泉,老侯爷令人傍着泉眼倚着山势在半山腰上修了一座别院。
望仙亭便建在这座别院的园子里。
昔日未出阁时,包子少女没少随着外祖母廉氏来这处别院小住,偶尔也会与表姐妹一起开设赏花宴,邀静婉、静妍、静婳三个妹妹前来玩耍。
昔年还有一段故事。
包子少女与封正则那两小无猜的兄妹情转变成朦朦胧胧的情意,就是从这座望仙亭开始的。
包子少女与静婉说过这段心事,静婉却还是将这饮宴定在了望仙亭里,其用意便值得人深思了。
思量着这段过往,揣摩着静婉的用意,静姝与谢瑾年相携,走走停停,总算是攀至珠玉山的半山腰上。
遥望着隐在葱翠中的别院,静姝问又开始断断续续轻咳的谢瑾年:“可是累着了?”
谢瑾年望了一眼别院门口的男女,以帕子掩着口鼻,轻轻摇头:“无碍。”
虽说无碍,静姝还是扶住了谢瑾年的手臂,轻轻拽着他上山,想让她的病美人省些力气。
借着小娘子的力道,迤迤然跟在小娘子身后,谢瑾年到底被小娘子无言的体贴软了心肠,开口提醒道:“这宴恐非好宴。”
听着病美人的话音,这绝对是提前知道了些什么。
静姝驻足,回眸望向谢瑾年:“夫君,有话不妨坦言。”
谢瑾年倒是想坦言,但万事皆是揣测,他也不好妄言。
况且有些事着实不宜出自他之口,反倒不如让他的小娘子亲眼去看。
届时小娘子若是伤了心,他趁机安抚一二岂不是更好?
谢瑾年心中颇多思量,自然只能模棱两可地道:“世子夫人怕是摆好了十八般阵仗在等娘子,备不住还扯了外援来,若是她们当真欺负到娘子头上来,娘子无需顾忌什么。”
有人惹到头上来,她自然不会委屈了自己个儿,只是……
静姝看着谢瑾年似笑非笑:“夫君的坦言,我可是学会了。”
谢瑾年莞尔,登上阶上平台,揽着小娘子肩头笑道:“为夫好心给你提个醒,倒还惹了一身不是,这可上哪说起理去!”
静姝啐了谢瑾年一口,与谢瑾年相携入了别院。
到了望仙亭,见了静婉请来的那些宾客,静姝才明白她的病美人因何要煞有其事地提醒她这一遭。
这静婉果然要作妖。
第42章 字字如刀 这一对小夫妻,一个比一个会……
望仙亭, 悬于半山,临水而立。
有温泉水升腾着袅袅水雾环绕在畔,仿若仙家玉宇琼楼, 故名望仙。
本以为静婉此次办的不过是家宴, 不承想她倒是把上巳节“情人节”的特色发挥了个淋漓尽致。
也是难为她了。
望仙亭中。
席间宾客尽皆成双成对。
有明惠郡主和她的仪宾——理国公府嫡幼子徐修瑾;有廉亲王世子冀子晋和他的世子妃董嫣;有和瑞郡王和他的王妃蓝嘉音;有静婉的胞兄静兴宏夫妇及静兴图夫妇。
这些宾客,不是女眷是静婉的手帕交, 便是相公是静婉的胞兄。
他们被静婉请来做外援,静姝虽然略感麻烦, 却也不足为怪。
令静姝意外的是居于首座的那对老夫少妻, 那可不正是祭礼时坐在他们正前方朱色凉棚里那一对?
当时她拽着谢瑾年八卦, 谢瑾年却并未告诉她这二位的身份, 只说了一嘴让她远着那位“少妻”。
静姝不由幽怨地瞥了谢瑾年一眼——说话藏头露尾是病,得治。
谢瑾年莞尔。
眸色寡淡地扫过亭中座上宾, 谢瑾年握住小娘子的手捏了捏,牵着他的小娘子入了望仙亭。
亭中不是皇亲就是贵胄,谢瑾年屈屈一介白身, 自然需得逐一行礼。
静姝嫁鸡随鸡,跟着行礼问安。
席间以和瑞郡王身份最为尊贵, 自当先拜见他。
行至和瑞郡王与郡王妃座前, 在跪地行拜礼的刹那, 静姝着实体味到了身在皇权社会, 无权无势的悲哀——不说命如草芥, 只见了权贵便要跪拜, 也着实辛苦了膝盖。
更让静姝着恼的是和瑞郡王那个色胚, 一双眼睛竟是像带钩子似的,直往她腰身上勾。
如有实质的目光粘腻地在她腰身及上下两路游弋,静姝被这视线“骚扰”得心头火气, 怒在《美强惨逆袭打脸piapiapia》里“不举”了和瑞郡王。
只是这一波刀子下的位置太过隐晦,只要是不想被迫失身,静姝就无从去考证了。
和瑞郡王久久不叫起,她和谢瑾年便需得维持叩拜的姿势任其端量。
山间清风透窗而入,将谢瑾年身上那夹着药香的冷香卷入她鼻息间,静姝心中着实后悔来参加这饮宴了。
穿书以来,仅有的一次赏花宴也因昔日闺阁密友的情谊,并未讲究这些规矩,她对这旧社会的“等级森严”的认知便有些模糊。
今日这一遭,却算是现实教她做人了——她与“昔日友人”身份已是天差地别,天然便不占优势,人家想刁难她再容易不过。
不管她心中如何做想,这一现实合该认清楚了,日后这等宴会还是能免便免了罢。
经了这一遭,静姝倒是有些理解原著中那包子少女为什么会被糊了脑子,气得谢瑾年“鬼畜”了。
昔日友人,甚至是昔日身份不如她的,如今个个都高了她好几等,如此落差,确实不好消受。
静姝不着痕迹地微微侧头,以余光瞟向谢瑾年。
便见得以傲气为骨的人,神色淡然如昔,即便是被这般刁难,却仿佛跪着也傲视苍生一般。
静姝没来由地心头一松。
“王爷,咱可是有言在先的,今日饮宴只论情谊不论身份,你可不能见在下表妹软弱便厚此薄彼,单对她讲规矩。”封正则清清冷冷的声音,打破了满室沉寂。
端坐于首座上的那“老夫”也悠然开口:“世子此言有理,若是论身份,老夫可不敢坐在此处与你们这些小儿女饮宴。”
“老夫”一开口,“少妻”也娇笑了一声:“谁说不是呢!若是论身份,妾身可不敢舔着脸跟些个小辈儿坐在一处玩耍。”
廉亲王世子脸色微变,轻哼了一声。
明惠郡主的仪宾徐修瑾笑着道了一句:“小姨妈不过是站在了辈份上,人可还年轻着呢。”
“少妻”又是一阵娇笑。
明惠郡主脸色却是不怎么好看了。
和瑞郡王妃仿佛也总算是在这惹出无数暗涌的娇笑声里记起了昔日情谊,笑言:“王爷,谢家娘子可是妾身闺阁里最要好的姐妹,您便免了她的礼罢!”
和瑞郡王一双灰蓝色的眸子总算从静姝腰身挪到了脸上,嗤笑着叫了起。
然而,不待静姝与谢瑾年起身站稳,便紧接着随口对和瑞郡王妃吩咐了一句:“既是昔日最要好的姐妹,王妃便当多邀小娘子到府上玩耍。”
这话说的,听了便让人着恼。
然而手上轻微的疼却又捏散了她心头的火气,余光瞄着谢瑾年平静无波的盛世美颜,静姝暂且吞回了溜到嘴边儿的话。
明惠郡主和廉亲王世子妃都露出了看好戏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