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家村的人从没遇到过如此之事,都惊呆在场。半晌,草民才醒悟过来,看着血淋淋躺在地上的魏成,对魏成之子道:你父被人所杀,为子怎能不报杀父之仇?
魏子轩当时见父被杀又惊又吓又慌,他听我说此话,就从任氏手里夺过杀父之棒,将任氏也当场打死。
事后,魏家村的人都听了草民的话,此事不再提及,将魏成夫妻葬在了一处。”
柳芸道:“任氏偷盗,你们知所为何事?”
族长道:“任氏偷夫家东西是为了顾她的娘兄弟,她的兄弟带有一孩子,又懒又好吃,家徒四壁,只得靠姐姐援助度日。”
柳芸摇头:“那个孩子不是她兄弟的,是任氏的私生子。她偷东西是为了养儿子。”
魏家村民听了此话大吃一惊,议论纷纷:“从没听说过此事,任氏居然有私生子。”“她不是生不出孩子吗?”“这女子实在胆大,居然生下私生子。”……
族长疑惑地道:“任氏生有私生子,大人如何得知?”
“今天我们出城时,拿到一个小偷,他十岁大小。我盘问他时,他自己说出真相。既然他自己承认为任氏的私生子,应该是所言不虚。”
族长长叹:“若任氏老实承认自己有私生子,魏成也许会认下那孩子,以魏成的家业将其养大也不成问题。何必偷偷摸摸行事,最后搞成现在这样,双双丢命,连累大家。”
柳芸不明白一件事:“魏家村上下将事情瞒得如此严密,任氏的兄弟从何得知你们将他姐打死安葬了。”
族长解释:“他来寻过他姐要粮,魏子轩觉得他带着个孩子可怜,就告诉了他实话,也一直助他吃喝。没承想,任氏兄弟如一条赖皮狗,胃口越养越大,给他粮不满意,他要银子。魏子轩年轻,他父亲的铺子落他手上,连连亏损,他实在给不了任氏兄弟要的银子。便由着他威胁告官了。”
事情到此才算水落石出,真相大白。柳芸皱着眉头,如今看来原告及被告皆为有罪。
柳芸对族长道:“你恐怕得跟我们走一趟了。你要去府衙再说一遍事情的前因后果,你还要获罪。”
族长低着头,族长妻子走上前拉着他的衣袖:“官人,你要有事,我们家怎么办呀。”
族长安慰她:“你照顾好孩子,长子大后继承族长之位时,你要告诉他,有事报官,不能按族规取人性命。如今不比前朝,无法无天。”
族长夫人呜呜哭了起来。村民们也有人哭,有人嚷着族长无罪。
柳芸之前看过《大明律》,任氏之弟知真相不报官一罪,进行威胁又一罪,诈骗又添一罪;魏子轩杀继母;族长知情不报隐瞒真相都是重罪。尤其是魏子轩,他杀的是继母,继母也是母亲,会被判凌迟处死。
柳芸问:“魏成的休书在何处?”
族长道:“他二人各持一份,草民这有一份,本是要上交官府,出事后便没上交。”
“带在身上吧。”
柳芸想,拿回去私下与程大人商议一下,看这种情况还算不算杀母。柳芸觉得凌迟处死实在太过残酷,千刀还让人不死,得多受罪。
几人默默往回转,没人有心情说话。
郭捕头与肖五都想着,若是我父被继母所杀,我也一样要报仇杀人,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他俩人认为魏子轩做得对,族长也做得对。
果然,押着族长回应天府衙,同程大人将此事一说,程大人嘴里也同样说:“报杀父之仇有何错?”
柳芸无奈地道:“《大明律》上白纸黑字写着的,程大人想让魏子轩无罪,你得拿出证据来说服刑部。”
程大人眼睛转了几下:“柳老弟,你同徐大人交好,何不前去说情?”
柳芸道:“与其说情授人把柄,不如咱们先想办法处理。”
“能想到什么办法?魏子轩杀继母,根据《大明律》他就得被判凌迟处死。”
柳芸建议:“大人,先将原告拿了,让他认罪再说魏子轩之事。”
“任坚认罪伏法,又不能减轻魏子轩之罪。”程大人嘴上这样说还是叫人去拿原告回来审。
程大人让郭捕头将族长带下去,取口供画押,再同魏子轩关在一室。吩咐狱卒不必为难这两人。
他见室内无人,悄悄对柳芸道:“柳老弟,听户部有人同我说,户部侍郎郭恒,贺启之表弟,昨日上奏了你一本。此人在香满园隔壁有一家酒楼,见生意不如香满园,心生嫉妒。加之因你而起,他的表兄一家获罪,也想借机报仇,一举两得。”
柳芸见他关心自己,冲他拱手道:“谢谢程大人,下官领您此情。下官也提醒您,离此人越远越好。”
她是来自几百年后熟读明史的人,如何不知道户部侍郎郭恒之大名。柳芸从没与朱守林交流过此人此事,但柳芸知道,朱守林自去年出去巡查开始,就在四处派人收取证据,就是与此案有关。
程大人坐正身子,笑了几声,坦诚地道:“本官朝中无人,只得清廉为官,以博圣上欢心。”
柳芸点头:“程大人聪慧。”
洪武时期,若官员想得圣上重用与好感,必须清廉为官。
第145章 继母(六)
柳芸同程大人又谈了一会生意经,衙役才将任坚带回了府衙。柳芸问:“程大人要不要升堂审案?”
程大人摆手:“就在此处问话,叫师爷来记录。定案时再去升堂。”
程大人是个随性的人,他不喜欢按部就班的做事。柳芸同他打交道几个月,摸透了他的性格。他人是正直又有能力,就是有些狡猾,难得同人深交。柳芸私下同朱守林说他是只老狐狸。
衙役将任坚按在地上跪着,他害怕得伏地磕头:“大人,饶命,小的也是穷得没办法才如此行事。”
柳芸哼了一声:“穷是用来犯罪的理由吗?你又不断手断脚,可以打短工,打以种田为生。你荒废田土,好吃懒做,才这样子穷困潦倒。”
任坚认错:“是,是,大人小的定会改过。”
柳芸问他:“你知道自己的姐姐被魏子轩杀死,也不报官。有此事吧?”
“有,大人,小的认罪。”
柳芸再问他:“你借机敲诈魏子轩,从粮到银,后魏子轩无银给你,你便前来报官魏子轩杀继母。有此事吧?”
“有,有,大人,小的认罪。”
程大人示意师爷将这些话一字不漏记下来。
柳芸道:“你养的那孩子是你姐的私生子,那孩子的父亲是谁?”
这个问题,任坚就没那么爽快回答了。他摇头:“小的不知,此事家姐才知,可她已死了。”
柳芸哼了一声:“你姐弟二人从小相依为命,她怎么可能不告诉你实情。”
“小的真的不知。”
柳芸开动脑筋推理:“孩子的父亲定有家室,并且你们惹不起他。孩子现在十岁,你姐死时二十五六岁,你姐是十五六岁时生下此子。你姐一名女子,能见的外男也有限,找人查一下,任氏十四五岁在哪帮工干活。”
任坚的头磕得更响了:“大人,求大人别查了。查出来连累祖宗。”
“那你自己说吧,是谁的孩子。你要为孩子想一下,他现在无依无靠,偷盗为生,倘若有一天他因偷盗被人打死,你对得起你姐吗?她为了这个孩子,偷夫家财物被休,杀夫又被人所杀。到头来,这孩子还保不住,你有何面目去见你姐?”
任坚犹豫了一下问:“大人,我会被砍头吗?”
柳芸没回答他的问话,她可没资格定案。
程大人喝着茶正听得有趣,一个黄花闺女,生下个儿子,还不敢让孩子认爹。他觉得就是话本也没这个事精彩。他见任坚问话,柳芸没答,他接过去说:“本官尽量给你定为流放,保你一条命。就看你自己的态度了,你还是老实回答柳大人的话吧。”
任坚为了活命,只能实话实说:“唉,村里人从小就欺负我们姐弟,姐姐为了养大我,保护我,养成了个男子性格。姐姐稍大一点,十二三岁就去任氏族长做活,以换得族长照顾我上族学。”
程大人听到此处大惊失色:“你姐的孩子不会是任家族长的吧?这可是乱伦。”
“不,大人,不是的。我姐快十五岁说亲的那一年,族长家娶儿媳,族长的女儿女婿回了任家村,住了有一个月时间。族长的女婿借无人之时连哄带骗强了我姐,再后来我姐有了孩子,又不敢对人说,只有悄悄生在家里。对外人说是捡来的一个孩子,姐姐一直养着他,耽误了出嫁。后来姐姐想让孩子过好一点,才寻了一个媒人,找了一家殷实的人做填房。嫁到魏家,她常拿东西回来,我与侄子全靠姐姐养着,所以她就越拿越多,直到事发。我真的好后悔……”
柳芸轻声对程大人说:“将任家族长叫来说此事?”
程大人大声道:“那必须叫任家族长带女婿来认子,若不然,我让他们好看。”
任坚求道:“大人,得罪了族长,恐怕父母之坟都不得保。县官不如现管,还是算了吧。”
“他敢如此,我叫人天天寻他的麻烦。”程大人哼了几声,对外道:“来人,去任家村,将任家的族长叫来府衙,你们对他说,他有外孙现在被关在府衙里。若不来认,本官就以他女婿**罪拿他下大牢,他女儿天天来此送牢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