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眼里,他难道是脆弱的、任人欺负的吗?
闷声忍受,不会的。
一旦认定为愚蠢挑衅的猎物,他不会管对方是妖兽是人还是什么别的东西,杀死对方才是他会做的。
入学礼第一课是‘正衣冠’。
孩子们需要集合在一起,到学堂前站好。
有些大人嘱托好就回去了,也有些舍不下的就拉着孩子一句句嘱托,然后站在一旁不愿走。
桑荔就是后者。
一一检查整理完衣冠,夫子领着孩子们走入学堂。
还留在这里的大人又少了些。
桑荔就站在学堂外,隔着窗柩看曲清眠。
夫子领着孩子们,正在行拜师仪式。
课堂前供奉着孔子像,他们需要先拜上三拜,然后再一个个给夫子鞠躬行礼。
郑重的规矩礼仪下,那些调皮好动的,也老实许多。
夫子又开始给他们在额间点朱砂开智。
桑荔看到那抹红出现在少年苍白冷淡的脸上,多出一分妖娆的艳色,竟是有种诡谲的美感。
小眠长得可真好看。
不光她这么想,孩子们当中也有几个年岁相当的姑娘,虽是羞涩,但目光仍有意无意往曲清眠脸上扫。
在落座的时候,一个瓜子脸杏儿眼的小姑娘俏皮笑了笑,朝少年轻拍案几旁的位子,落落大方的邀他同坐。
桑荔眼睛一亮,那姑娘已然褪去青涩稚嫩,清丽的五官长开初显,不难看出再过两年,绝对是个大美人。
这种情形,可比她想象得要好多了。
小眠从不主动与人接触,还沉默寡言,有人愿意先踏出一步,自然是好的。
快走过去呀。
桑荔在心里暗自给他鼓劲,这可是融入新环境的好开端。
曲清眠的余光和心思一直都在窗柩边,她一直站在那里,没有走。
察觉到她好像突然激动了一下,整个人壁虎般贴靠着在看什么,少年偏头,却发现她的视线并非在看自己,目光顺势追过去,就看到了正朝着自己笑的姑娘。
曲清眠蹙眉,直接走向另一侧的案几坐下。
江柳歆眼见人淡淡瞥她一眼,不仅没坐过来,还离得远远的,笑容瞬时僵住,不可置信的扭头看过去。
曲清眠身边坐下来一个年龄相仿的少年,少年主动打招呼,他也只象征性点下头,一句话都不肯说。
“……”
桑荔看得犯愁,这怕是难搞哦。
第14章
走完稍显繁冗的入学礼,夫子又讲了些私塾规矩,便到中午放饭学的时间了。
此时还等在外面的,不过两三个人。
曲清眠走出学堂,桑荔立刻迎过来。
阳光炽烈,没什么风,窗柩那边不在阴凉底下,少女站了一上午,面颊微有些汗,细碎的额发贴着,却也不显狼狈,依旧是出水芙蓉般的清透。
干净、温柔,她对他有着上一世远没有的耐心。
曲清眠静默走着,听少女跟在身侧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明知是危险,他却贪恋的想要抓住这虚假的温柔,再多抓一会,再一会。
回家吃过饭,桑荔给他的布袋子里装上水果和书,“走吧,去私塾。”
曲清眠没动。
“怎么了?”桑荔回过头,茫然问道,“是不是不愿去?”
她想到一整个上午,小眠都没有和任何人讲话,担心他是不是排斥新环境。
“我自己可以。”曲清眠绕过她,丢下一句话径直跨出门。
少年在桑荔的特意准备下,今日穿得不是惯常的黑,而是白色,中和他周身幽冷的距离感,反而有股气质脱俗的小公子味道。
桑荔盯着背影欣赏片刻,少年长腿迈动,已是脱离了视线死角,她只好提起裙摆,小跑着追上去。
下午还守在学堂外的,除了桑荔,便没有其他人了。
阳光已经照到另一边,窗柩下有了凉阴,她站在那往里看着,不觉枯燥也不觉疲累。
夫子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声音响亮带着威严,“下午你们只需要做好一件事,写出自己的名字。”
“不会的,我来一个一个教,会写的,可以看看其他同伴的名字是怎么读怎么写的。”
入学第一日,很难进入学习状态,大家需得先适应环境,熟悉身边的同学,还有夫子也要对孩子们的情况有个初步了解。
曲清眠身边坐着的少年要大一点,十四岁,黑黑瘦瘦的,性格开朗,哪怕上午打招呼没被搭理,这会也还是主动凑过来,“我叫陈三石,你叫什么啊?”
曲清眠置若罔闻,自顾自的摊开一张纸。
陈三石身上就像是放了跳蚤,怎么都坐不住,很快又换了个姿势,转头逡巡一圈后,凑得更近,压低声音说道,“这学堂里大半的人我都认识,你看见那个长得最好看的姑娘了吗?她叫江柳歆,我们小时候经常在一块玩。”
瑶水镇就那么纵横两条街,并不大,他打小又是爱玩闹的性子,年纪差不多的孩子基本都识得,倒是身边这个不爱说话的少年,他是初次见。
曲清眠拿笔沾上墨,写下自己的名字。
陈三石凑过去看,抓耳挠腮的,“这是你的名字吗?我只认识中间那个,你叫什么清什么?”
没得到回应,他自己又把话题给接回去了,还将声音压到更低,“但不管江柳歆再好看,你也最好别有心思,看见右边最后面坐着的那几个没?那是咱们镇子上最浑最不好惹的,以何赵为首,而他喜欢的人,就是江柳歆。”
哪怕是讲着大部分人都感兴趣的八卦,曲清眠也没有半点反应,从布袋子里拿出一本书,翻看。
夫子走到第一张案几跟面,坐着的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连拿笔的姿势都像在握筷箸,自然还不会写自己的名字。
“你叫什么?”
“周子正。”
夫子握住他的手,一笔一划写出来,而后举给所有人看,等到大家对他的名字稍作熟悉后,递还给他,“下午你的任务就是记住同学,还有写会自己的名字。”
就这样一个一个往下教,遇到能写出自己名字的,夫子都会夸上一句。
陈三石压着嗓子嘴就没停过,说了半晌同学,到后来目光转向了窗柩外一直没走的身影,“那位是你姐姐吗?午间我看你们是一起走的,她对你可真好啊,能陪着等一整天。”
他连早间入学来的时候,父母都没有陪同,只顾着早起忙活生意,尽管这镇子陈三石已经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走,也哪怕他已经十四岁,一个人来私塾没有任何问题。
但谁不想被人重视呢?
曲清眠自然听得出陈三石语调里不加掩饰的羡慕,他偏头看过去,窗柩外桑荔那双大眼睛立马弯起来,回给他一个清甜的笑脸。
少年瞥一眼就收回了视线,一直没说过一句话,在此时却冷冰冰应声,“她不是我姐。”
刚来镇子的时候,曹英绣看着两人说,你们是姐弟吧,他心里就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想要反驳,想要去证明什么。
但证明什么呢?
他们的确不是姐弟,可她当时不是顺着话就应了吗?
为什么偏偏他要这般介意?
也不该有这样大的情绪波动,更不该下意识就反驳。
有些情愫,曲清眠早就意识到。
无法自控,百般煎熬,克制压抑。
陈三石听到不是姐姐,眼珠子一转,突然笑起来,“那难不成——”
他故意拖长语调,曲清眠握在书页间的手指用力到泛白,沉下脸想叫他闭嘴。
陈三石却飞快脱口而出,“是未过门的小媳妇吧?”
说完挤眉弄眼的笑,“你家是不是很有来头,能给你定下这样好的亲事。”
曲清眠心绪微妙了一瞬,沉默不言。
这时学堂内有些热闹,坐在后面那几个最甚,齐齐推着一个少年嬉闹,有点起哄的意味。
夫子抬头看过去,手中戒尺敲了敲案几,“安静!”
随即拿起宣纸,肃穆的脸上出现赞许,“嗯,江、柳、歆,字写得清隽秀巧,不错。”
江柳歆得到夸赞,也注意到很多投注过来的目光,心里自然是高兴的,忍不住偷偷偏头往曲清眠那边看。
少年身影单薄,脊背挺直,侧脸好看得不像话,只是可惜,他垂着眼睫看书,根本没看她一眼。
江柳歆心里那点高兴一下就泄了气,激起了不甘。
明明她总会成为少年们目光汇聚的焦点,也常成为他们话题的中心,这才是她习以为常的,怎么那个人却始终视而不见?
后面一直瞧着她的少年脸色难看,身边几人纷纷疑惑出声。
“何赵,她刚侧头在看谁?”
“好像是陈三石那个方向,就那小子,不用多想。”
“何兄,说了你别生气啊,上午那会我瞧见柳歆冲人笑了,就是陈三石旁边的小子。”
何赵往那边瞧了几眼,冷笑,“盯着点。”
夫子已经逐步走到陈三石这边。
黝黑的少年不等夫子问,非常主动的报出名字,“陈三石。”
夫子握着手一笔一画教他写出名字,陈三石看着自己写出来的东西,头都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