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写完英语习作的最后一个字母,点上符号,才面无表情地睇向徐枝月的练习册。
十几秒,扫阅题目,三十几秒,列出解题要点。
徐枝月琢磨了一会儿,挑了个最难理解的地方,“这里……这个怎么得到?”
岑格非划出题干里的几个字,又刷刷写出由此展开的推导思路。
逐步递进,详细清晰。
哪怕是徐枝月这个基础薄弱的理科学渣都能看得明白。
“感谢!这道题解决了!”
“那,能不能再帮我看看这道?”
“……岑同学?”
徐枝月俯低上身,偏头凑近,狐疑地去看他的神情。
砰——
身体撞在硬质桌椅上的轻微闷响。
岑格非僵硬地别开脸,“不能。”手臂磕在桌角的部位隐隐作痛。
“你没有空了吗?”徐枝月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反应这么大,为什么整个人往旁边绷,好像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好吧,她刚刚确实没注意,靠得有点近,可他也不至于这么排斥啊。之前请教问题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距离。上次五四晚会,肢体接触都没见他有这般大的反应。
“为什么不能给我讲题?”徐枝月刨根问底,“为什么你今天怪怪的……”
“出国留学没必要做这些题。”岑格非语气淡漠。
徐枝月眨了眨清润大眼,“出国留学?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出国啊?”
岑格非抿唇不语。
“我很坚定地和家人说了,我英语太烂,也不喜欢外国的月亮,要留在国内接受社会主义教育。”
“你以为我要出国读大学,所以你不给我解答问题,所以你不给我好脸色——等等,你是喜欢我了吗?”
“……没有。”
“你犹豫了,你不敢看我。”
校园广播倾诉着少年少女的迷惘忧愁。橘白的猫从花圃枝叶间跳出来,懒洋洋地散步。
“……没有不解答问题。”岑格非转过脸,视线仓促滑过她的下颌,被烫到似的刹止,眼睑垂下,“我解答了一题。”
徐枝月怀疑自己眼花,居然从他没有表情的脸上看出些腼腆和慌乱?
她环顾四周,确定没有同学在附近,决定再添一把柴,推动任务进展。
“咳,你听好了啊。”
“不管你喜不喜欢我。”
“我呢,对你有好感。我喜欢你。”
霎时间,窗外风声、广播音乐声和室外同学喧闹声如潮水褪去,岑格非的耳边在循环少女的最后一句话。
我,喜,欢,你。
句子拆开,每一个字在人们日常交谈中使用频率都不低。
按顺序组合到一起,爆发出不亚于核武器的威力,炸得岑格非向来冷静高速运转的大脑卡滞。
“说完了。你要和我在一起吗?”
“你要给点儿回应吗?”
“好吧,既然你今天不愿意继续给我讲题,那我先走了。”
徐枝月的身影转没于教室门外走廊,岑格非终于回过神来,倏地站起来。想到什么,又缓缓泄了追上去的勇气。
天边没有晚霞,乌云层层侵染。橘白的猫不知藏在了哪处。
岑格非回到开着门的宿舍,两个舍友在外间的阳台,没注意到他。
“你洗好了没?快下雨了这天儿,你说要不要帮一哥收被子?”
“收呗,别淋湿了,让人没被子盖,整感冒了。”
“没错没错,不能影响一哥考年级第一。哇不是我说,这被子够旧的,起小球了都。”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家里穷。”
“你说他拿这么多项奖,没有一点钱得吗?”
“他家里好像不给生活费。”
“奖学金什么的除去吃饭,不剩一点钱吗?都没钱换张被子吗?都没钱买身像样的衣服……一哥,你、你回来了?”
背地议论的对象出现在身旁,舍友尴尬得结结巴巴,“我、我正打、打算收你的被子,看、看起来要下雨了。”
“不必。”岑格非拧开水龙头,平静地洗手,“我自己收。”
冰凉的水汩汩冲刷皮肤,肌体里因为某人的某四个字燃升的炽热渐渐平息。
——你要和我在一起吗?
——好。
他在空荡的教室里设想了数遍的回答。
可是。
她是天上的昭昭明月,他是地面的枯窘泥沙,他有资格……喜欢她吗?有资格和她在一起吗?
他从前不觉得自己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今天真切地、深刻地体会到什么叫踌躇,什么是自卑。
岑格非合上眼,锋利的喉结挣扎地滚了滚。
第14章 014 撞见。
徐枝月发现自从她向岑格非“表白”,就少了很多和他接触的机会。
周三下午,她带上题目去找他,对方座位不知什么时候没了人;周四清早,她放早饭在他桌面,过了个课间,早饭原封不动地被退回她的桌面;周五下午,她一下课准备去堵他,被他的同桌告知他半个小时前离开了。
岑格非一走就是大半个月,理由很正当,参加省级数学竞赛。
数学老师为了鼓励学生踊跃报名,在班级里以赞赏的口吻提过,岑格非同学是自请参赛。
联系近期的一串事儿,哦豁,岑格非这是在躲她啊。徐枝月的神经还不算很粗。
一个被表白的人为什么会躲表白的人?
不存在过度骚扰、不存在她的力量压制性强过他的力量的情况下,被表白者避开表白者,是不是可以说明他心里并不是水静无波?
徐枝月相信岑格非对她动了心。
学校运动会在十一月初如火如荼地举行。
开幕仪式里,每个班集体要列方阵走进体育场。方阵前需要个举班牌的领头人。
今年高三(2)班采取不记名投票选举方式。
“你的票数最高。”班长在自由活动时找上徐枝月,“明天下午第七节 ,你记得去团委办公室登记。”
不太关心校园新鲜事的徐枝月:“什么?”
“你啊,被选上了要举牌,还需要和其他班的举牌员一块儿拍宣传片。”叶莎啃了口雪糕。
班长点头,“对。开幕式当天的着装可以按你的喜好来,你先想好,提前两天和我说。”
叶莎期待地嚷:“jkjk,或者汉服,枝月身材棒,一定惊艳全校。”
“不是,”徐枝月想捂住叶莎的嘴,“举牌的任务我胜任不了,换其他人吧?”
“栗梅八票,蒲麒麟四票,史承一票,而剩下的十七个同学全部自发选了你。”班长如实报出数据。
叶莎“卧槽”了一声,“咱们枝月得到碾压性的支持哎,票数比栗梅的两倍还要多!”
“对。所以请你不要辜负同学们的信任。”班长的语气带上几分郑重。
其实很想偷懒的徐枝月:“……好吧。”
全校三个年级统共三十个班,徐枝月在团委办公室见到了别的二十九个举牌员,几乎全是俊男美女。
他们三三两两地聊天谈笑,一派赏心悦目。
徐枝月低头在看舞蹈老师发来的练习视频。
上个月她为了减肥报了个爵士舞的兴趣班,每周抽空去跳一个小时出出汗,还挺好玩儿。
“听说不是全部人都能去拍宣传片。”
“我们这批还要再经过筛选?”
“老师现在把我们聚集在这里就是要挑人啊,他们只需要十个同学。”
凑巧听了一耳朵后边女生对话的徐枝月:有这等好事?可以不去拍宣传片?老师怎么还不来?快点把我刷下去吧……
“教务处有点事耽误了几分钟,同学们久等了。现在分两排站好。”老师走到办公室中央。
“别吵,站好来,不要管个子高矮,不用按顺序。”
“别走动了,左边黄外套这同学,说你呢,就在这位置站好。”
“大家抬头挺胸,目视前方。”
这位老师很面熟,先前负责过五四表彰会挑选礼仪组。徐枝月顿时有不太好的预感。
老师:“我们学校计划拍个视频,大概要十一个同学参与。”
“我我我!”“我想参加。”几个学生积极地表示。
老师:“别吵。这是件重要的任务。”
老师:“我等会儿点到的人留下。”
“第一排左数第二个、第三个、第六个,第二排第二个、第五个……”
徐枝月心里的懒虫刚准备舒一口气。
“以及许枝月、蒋贵聪,你们两个。”
“其他同学可以走了。”
徐枝月:……
“集中点儿,站过来。”老师看了眼笔记本,“咱们要拍的视频非常重要,既是一个宣传,也是要交给市局的作业。”
老师大略点出这个任务的重要性,接着讲视频拍摄的主题、内容和安排,最后吩咐:“明天第六节 课先拍第三段,两位主角,今天回去务必熟悉我提到的实验。”
主角之一的蒋贵聪:“收到,老师您放心。”
另一位主角徐枝月:“……”
***
暗稠的天幕映上繁华都市的灯光,冷风刮落枝头的枯叶。
岑格非的手机处在通话中,传送来另一头带队老师的念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