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准听罢,不无讽刺地道,“反正他们都是要死了,怎么死的又有什么差别?您因为您那所谓的秩序见死不救,又能比我这杀人之人好到哪里去?却还偏偏要装得一副大义凛然的嘴脸来渡化我,您说您虚不虚伪?”
他嘲讽地道:“简直虚伪得可怕!世人都以为您慈悲为怀,殊不知您才是这天底下最伪善之人!”
明知道洛迦不会回应,更不会动怒,只会任由他辱骂、发泄怒气,可他却还是忍不住想要讽刺他。
他曾有多敬重景仰他,如今便有多恨他,多想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只可惜即便是山崩地裂,六界生灵尽灭,他也不可能魂飞魄散,若非他如今这具身体是树木捏成,他甚至不可能受伤。
离准忽然觉得无力,无论他如何做,都不可能伤得了他分毫,而且即便他能伤得了他,就如现在他的这具身体因为他的有意报复而损伤严重,甚至快要撑不下去了,可他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他根本就不会在意别人是否伤他,又有谁能伤得了这样的他?
离准无力地阖上了眼,没有如以往那样讽刺辱骂洛迦,洛迦思忖片刻,缓步走了过去:“阿准——”
离准忽而睁开眼,眼神凌厉地剜向洛迦:“住口!你不配这样叫我!”
洛迦仿若并未看见离准眼里的怨毒,只神色平静地道,“我知道你恨我怨我,当年我没救凤禾,如今,我分明能救那些修士,却再次放任那些修士惨死,世人却都以为我慈悲为怀,绝不会见死不救。”
他走到离准身边,海域里光线昏暗,只偶有淡金色的光线穿过层层海水,折射到这最深的海域之中,也洒落在他雪色的衣袍间。
他立在淡金色光线与昏暗海水交错的边缘,颀长挺拔如青山不倒的身影斑驳,“一桩桩一件件,我的确是这世间最伪善之人。”
离准盯着近在咫尺的雪色,眼中猩红,忽然插嘴道:“原来您也知道您伪善呐!”
“是,我伪善。”洛迦的声音还是很平静。
他看着跌坐在地的离准,良久,轻声安抚道,“既然阿准你知道我这样的人是伪善,是虚伪,你便该努力不要成为我这样伪善的人,试着做一个真正良善仁慈的人,对吗?”
阿准今后不必再背负人界安稳的负累,若能按照他想要的方式活着,倒也不错。
“真正良善仁慈的人?”
离准似是想起了什么,忽而笑了起来,笑里是讽刺,更是自嘲,“我要怎么做良善仁慈之人?人界都说有其父必有其子,我虽不是您亲子,可却也是您一手教导出来的,您都这样伪善,您让我怎么良善仁慈?”
“何况他们逼杀了我的妻女,您让我怎么良善仁慈?!”
想起魂飞魄散的妻女,离准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暴怒起来,本是平静的海域,因着他的暴怒骤然呼啸翻涌。
眼看着汹涌澎湃的海水便要狠戾地冲杀到洛迦身上,可就在咫尺间,却仿佛遇到了什么屏障一般,忽而便倒涌了回去,也在同时,琴声骤起,惊涛骇浪在刹那间止息,海域又恢复了平静,就连暴怒的离准,也在琴声里不由自主地平复了下来。
离准情绪激动时根本听不进去任何话,洛迦也不再劝解他,只垂眸专注地抚琴,平息他的心境。
要解开离准的恨,并非是一日之功,何况离准这样的恨其实也是一种对他自身的折损,也是他当年引起苍生暴|乱的报应。
这也是洛迦并不那么快地渡化离准的原因之一,无论是谁,做错了事情总归是要付出代价的。
第57章 师尊是我道侣吗 道侣是可以生死共济的……
凤鸢从问心殿离开后便折返回了知晚殿, 不过才走到殿门外,竟然便看见了小白团子。
小白团子应当是醒来后便慌慌张张跑出来的,竟然只穿着裹衣, 连鞋都没穿。
她蹙眉, 三两步便走到了小白团子面前, “怎么就这么出来了?你还小,又才入道——”
凤鸢询问间暗含训斥的声音在被凤珩抱住的同时戛然而止,她本是蹲下|身, 一边说话, 一边便要从封灵袋里取出一件衣裳, 却忽然就被小白团子抱住了,耳畔都是他闷闷的声音。
“师尊。”他唤。
本该是清澈干净的男童音, 却因着似是哽咽的声线而低哑。
凤鸢取衣衫的动作顿住了好片刻, 才回过神来。她取出衣衫,披在小白团子身上,也抱住他:“怎么了?”
她柔声问道:“是谁欺负我们阿珩, 让我们阿珩不开心了?”
她本以为她七个月没醒来, 团子应当会对她很是生疏了才是, 没想到他竟然一醒来就慌慌张张地来找她了。
她越发抱紧他, 眼里渐渐浮现出丝丝缕缕的笑意,她的确是铤而走险了,可至少结局是好的, 小白团子会担心她了,甚至会因为发现她不在而慌张了。
凤鸢的气息近在咫尺, 凤珩的心渐渐安静下来的同时,也在忽然之间意识到自己方才竟然因为醒来没见到她而那样失态。
他拥着她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声音也越发沉闷起来:“没有谁欺负我。”
他阖了阖眼, 任由鼻息间的气息缠绕,她会舍命护他,是他亲自试探出来的结果,即便他一再畏惧,却也抵挡不住自己日渐倾斜的在意。
他竟然已经会因为醒来没看见她而害怕惶恐,会忍不住想她是不是像在秘境里那日一样出事了。
凤鸢因为小白团子越发暗哑的声音,还以为他是真的不开心了,便立即把藏在她怀里的小白团子抱了出来。
此前她重伤,小白团子要藏在她怀里她没办法,但现在她都恢复了,怎么可能会把小白团子没办法?
不过等她仔仔细细打量了小团子一番,便发现他除了耳尖好像有些红之外,其余都很正常,也丝毫没有要哭的迹象。
看着站得这么笔直的一只可爱团子,她不由得又想起了小白团子的本体,手爪子便又痒了起来,慢慢地摸到了小白团子的头上,装作很自然地道:“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跟师父说说,好吗?”
她问:“是还在想秘境里的事吗?”
她在秘境里时就跟小团子说过,等出了秘境要和小团子谈谈对陆时非和陆承见的看法,如果小团子是还在想这茬事,倒也正好。
他在因为秘境里她舍命救他而心有余悸,倒也勉强算得上还在想秘境里的事,何况她既然开了这个口,应当也是想要和他说些什么的。
凤珩的记性不错,他略一回想了下,便知道凤鸢想说什么了,也就顺势道:“在想陆公子和陆二公子。”
竟然真的是在想秘境里的事?
不过小团子竟然在想陆承见和陆时非?凤鸢半信半疑,不过这倒并不怎么重要:“想陆公子和陆二公子什么呢?”
“陆公子和陆二公子都是很好的人。”
凤珩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和语意都贴合本该属于这个年纪的孩子的天真,“他们怀疑我们身份时也没有想要直接抛下我们,还因为忧心我们的安危,特意来寻我们,后来陆二公子还因为相信了尘,舍命也要保护了尘,陆公子又为了救陆二公子,甘愿舍弃自己的性命。”
凤鸢抚在凤珩头顶的手微顿,她本是以为要教导小白团子许久他才会真正明白陆承见和陆时非并未奸恶之徒,可没想到他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虽然那日里她也这样告诉过他,可她到底是不能确定小团子是相信了理解了,还是在敷衍她,毕竟小白团子虽是有天真人格,但那个天真人格也是自幼长于黑暗之中的,不一定能明白什么是是非黑白。
不过那日里小白团子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长久地陷入幻境,倒是让她又放心了些。
不会长久陷入幻境的,无非是两种人,其一是心无杂念且良善纯真的人,其二则是极其心狠手辣且毫无牵挂之人。昏睡过去前的小白团子没有不开心的迹象,因此当时没有陷入幻境的应当是天真人格,天真人格不长久陷入幻境,那便是真正的心无杂念。
小白团子既然心无杂念,今日会说出这番话,说不定也是真的明白了她那日里的意思。
思及此,她又揉了揉小白团子柔软的头发。
她本是想让小白团子不能像陆时非那样愚钝,可想到他年纪还小,便只是道:“陆公子和陆二公子的确都很好,但是阿珩也要记得,当怀疑一个人的时候,一定不能像陆二公子那样冲动,不然会让自己很是危险的。”
“知道吗——”她低下头去看他,正要更仔细些嘱咐他,可低下头的瞬间,冷不丁地就对上了小白团子一直抬着的目光,她那个“吗”字发出声音的同时戛然而止,也是这时候,她才发现小白团子竟然一直盯着她摸着他头的那只手。
小白团子本就长得精致潋滟,一双眼睛更是漂亮得不像真人,长而又卷的眼睫在他抬起头时都能在眼下打下一圈淡淡的剪影。
而且这只团子最近又被师尊用灵食和灵息养了七个月,五官便脱离了世俗界的美,多了不可亵渎的飘渺。
这样一只雪白的团子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她,尤其她还故意探着爪子在他头顶作乱,他越是看她,她就越发不好意思起来,可又因为自己立的“温柔严师”人设绝不能崩,她便只能努力绷起自己的脸,一脸严肃认真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