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是故意的。
从第一次催动灵虚佩唤来洛迦,他就是故意的,到后来要她把他放到陆承见身边,也是故意的,故意在她要转身的时候捏着灵虚佩,更是他从第一次知道灵虚佩的作用后就开始算计好的。
他这样的步步算计,即便是再谨慎,却也从没想过能瞒得过她。
毕竟这么些时日以来,他也已经明白,她并非是如陆时非那样的人一样蠢钝,很多事情她只是懒得计较,或许该说,也不想计较。
而且他也好奇,若是她知道他就是故意在算计她呢?她还会对他那样好吗?
所以他从一开始也就没想瞒她,更没想瞒过她,只是为了给自己留一条退路,他故意在最初唤来洛迦时装作那时的自己是不开心的,装作那是暴戾的自己做的,而不是她喜欢的“他”做的。
也还好他还给自己留下了退路。
那日里,她把他放在陆承见身边那时深深看了他许久,他便知道她已经明白了他的算计,他让她不要救他时,她言语间的停顿更是说明了一切。
可纵然如此,她却还是纵容了他。
为什么?
凤珩不明白,怎么也想不明白。
若是她不知道他是在算计他,因此愿意舍命救他,也对他毫无防备,这都是正常的。
可她分明知道他在算计她的性命,却还是甘愿让他算计,还以命搏命地救他,甚至到如今都还对他毫无防备。
即便是方才,她也没有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算计她,只是从醒来就一直安抚着他,甚至还在闭关前都要撑着满身的伤为他准备好膳食。
这是为什么?
凤珩扣着凤鸢温热脖颈的手不停地收紧,你到底想要什么?
她养他不过寥寥数月,又如何会有这样深刻的感情?
深刻到她竟然真的愿意为了保护他而舍弃性命,深刻到明明清楚他要的是她的命,却把命都亲手交到他手里后还要舍命救他!
夜色无声蔓延间,她的呼吸声平缓也微弱,他却仿佛听到了那日夜里她掷地有声的话。
她说,“阿珩别怕,师父说过会护你安然无恙,那便是舍了性命也一定会做到的。”
她说,“师父说过会保护你,怎么会食言?”
哪怕是他惊惧惶恐于她的伤势时,她凝视着他的目光都是温和安抚的,似乎无论何时她都是那般温柔的模样,能护他免受这世间的一切风雨。
舍命护他。
她的确说到做到了,可当时的惶恐绝望是真的,悸动依赖是真的,只是他到底还是不敢相信她,因为他找不到她对他这样好的理由。
仅仅是可怜他吗?
到底是她疯了,还是他太不相信她了?
凤珩脑海里仿佛有两道力量疯狂地撕扯着,心神也动荡得越发厉害。
霎时间,他喉口涌出一道腥甜,恍惚一片的视线里这才清晰了,也是这时,他才发现他竟然把她脖颈间都掐得起了一片乌紫。
凤珩几乎是在看见那道刺眼的乌紫时便颤抖着收回了手,低下头便翻找着她给他的封灵袋。
他跟在她身边不过寥寥数月,但是她却是几乎将自己的家当都给了他,所有她有的,他都有。
甚至她没有的,他也会有,所以要找一瓶疗伤膏药再简单不过。
可也正是因为这种简单,才让他的手越发止不住地颤抖起来,连抹在她脖颈间的膏药都会因为手的颤抖而抹到伤处之外。
他的确是才跟在她身边不过寥寥数月,可她却将自己所有都悉数给了他,甚至愿意舍命救他,又为什么不能信她一次呢?
他什么都没有了,这场豪赌,本就是他赔上自己的命赢来的。
他赌了命要算计的,不就是她的真心吗?
他都知道她是真心护着他了,为什么又不能相信她一次?
他问自己。
何况即便是不能信任她,他又为什么要对她起了杀念?
他方才做了什么?
他分明是因为不敢相信,想要杀了她啊!
刹那间的清醒让凤珩的手陡然脱了力,踉跄着后退了好些步才稳住了身体。
瓷白的药瓶滚落在地,砸落一片沉闷的声响,四分五裂的碎片散开满地,也刺痛他的知觉,但他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般,踏着那细微的碎片,重新靠近了她。
他走过的地面都拖曳出长长的鲜红血迹,他却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了她身边,无声地问道:“为什么,不如您告诉我为什么,好不好?”
他只是想要一个原因。
一个心安的原因。
因为他害怕。
他不怕从未得到过,他只是怕得到后又失去。
世间种种,但凡从未有过奢望,从未得到,便不会绝望,可若一旦有了奢望,一旦曾经得到,再失去,不如舍了性命来得更容易。
得到又失去的滋味他尝过太多太多,一次次充满希望,又一次次地绝望。
从未有过例外。
身处无底深渊之中的人努力地想要抓住黑暗里的那一抹光芒,为此拼尽了全力,甚至为此付出所有也在所不惜,可努力到最后,才发现那光芒不过是一抹幻象,根本就没有存在过,又如何能不绝望?
他实在太害怕了,怕终究有朝一日她会变得不在乎他,更怕终究有朝一日她还是会抛弃他。
直至天边卷起微微的白,他却未曾动过一分一毫地凝视着她,像是固执地要她给他一个答案,却又像只是守着她,守到她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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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鸢没料到自己突破竟然用了七月之久,从闭关前的还是寒冬,转眼便到了将要入秋时节。
她分明已经因为怕自己闭关太久会引起小白团子的担心而竭力压制时间了,可竟然耗了这么久的时日。
小白团子最是喜欢多想,她闭关那日是实在没有力气更多嘱咐他些什么了,也不知道她一闭关就是七个月,小白团子有没有又多想些什么。
思及此,她当即便要去找这只小团子,然而她才睁眼,正要动作,便感知到了身侧的气息。
她顺着气息看去,竟然便见着了趴在她身边的小团子。
许是还在晨间,小白团子又才修炼不久的缘故,他竟然是趴在她身边睡觉。
凤鸢微蹙眉,这孩子,怎么睡觉都不乖乖去床榻上睡觉,就这么趴着睡?
她起身,轻轻地抱起小白团子,要把他放到了床榻上。
她以为她的动作已经很轻了,可没想到她才一碰到他,他的眉心便蹙了蹙,竟是有要醒来的迹象。
她想起自己还要先去找师尊一趟,便当机立断地掐了个诀,让他直接昏睡了过去。
她轻手轻脚地安置好他后,这才有了时间好好看看自己已经七个月没见到的团子。
到底是七个月了,小团子都快大了一岁了,师尊也把这只团子照顾得很好,他都肉眼可见的高了不少,五官更是明显的越发精致潋滟了。
这张脸太显眼了,凤鸢想忽视都难,她忍不住地感叹,小团子的这张脸要是继续这样长下去,等长大了,只怕真的会祸害整个宗门的小姑娘啊。
她顿时头疼起来。
不过头疼了不过须臾,她便选择性放弃了,左右团子还没长大,她慌什么?
何况就算是长相过于出色,只要自家小团子洁身自好,也绝不会闹出什么大事的!
凤鸢瞬间就安心了,轻轻揉了揉自家团子的头两把,就放心地踏出了知晚殿,找师尊去了。
数十载对世俗界之人来说已经足以一个牙牙学语的孩童变得垂垂老矣,然而对于修仙之人来说,数十载不过弹指一挥间,因此七个月其实并不算什么,凤鸢这次会有这么深的感触,不过是因为凤珩的变化这样明显。
他真的长高了好多。
但这样起伏的心境,在甫一踏入问心殿时便平息了。
即便是快入秋的时节,但问心殿是没有年岁与时节的,因此无论何时,问心殿都是冷寒一片,就仿佛时间都是静止的。
凤鸢一步步踏进去,年岁在师尊身上仿佛也是静止的。
无论沧海桑田,时移势易,师尊的模样便似乎永远没有变过。
虽然修真之人的寿元绵长,但也不是没有尽的,而且若是修为停滞不前,容貌也会随之老去,玄天宗里其他数位阁主便是如此,他们修为虽高,寿元虽绵长,可容颜却也不复年轻,但偏偏师尊不同,她听人说,师尊似乎三千年前便一直是如今这般模样,从未变过。
不知是不是小白团子长高的影响,她竟然突然有些好奇师尊到底多大年纪了,又为什么一直可以维持这般模样。
师尊身上的谜团真的好多。
不过她脑海里的这个念头也就一掠而过,便又想回上元秘境中的事去了,毕竟那才是正事。
她还没出秘境便昏迷了,出了秘境后便又因为伤势,不得不立即闭关突破,到如今都还不知道当时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这也是她一醒来便来找师尊的原因。
只是师尊好像又不在?
凤鸢点点眉心,离开了菩提树下,转身就准备去问心殿里,师尊没在菩提树下,没准儿在殿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