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太暗, 他其实看不清那人的面容, 但那人的身影与衣着却是极为熟悉的。
之所以熟悉,便是因为与来人着同样规制衣裳,抱着一样的凤珩的凤鸢, 就正站在他身前。
陆时非愣住了。
凤鸢微微眯起眼, 陆时非看不清, 可她却能清晰得看见那人。
那人和她一模一样,甚至连腰间灵虚佩的模样都分毫不差。
凤珩隐约从凝固的空气里察觉到了什么, 下意识地转过了头, 却因着夜色太深,什么也瞧不见。
忽然之间,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里, 有一方夜幕被点亮。
光亮照来的同时, 拨开草丛, 隐隐约约看见陆时非和他面前凤鸢的“凤鸢”也同陆时非一样愣住了, 等反应过来时,下意识地便要转身跑开。
陆承见、梅揽月和了尘各自手中都握了一颗萤光珠,正是那微弱的光芒照亮了站在他们不远处的“凤鸢”, 也照亮了他们自己的面容。
“凤夫人?”
“兄长?”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陆承见闻声,将手中萤光珠略微侧了侧, 便清晰地见着了陆时非,自然也看见了陆时非身侧的另一个凤鸢。
“这是怎么回事......”梅揽月手中的萤光珠险些没握稳。
三人面面相觑,互相交换着彼此惊疑不定的眼神。
“凤鸢”却是已经在看见陆承见一行人时, 瑟瑟发抖地要躲到了尘身后:“道友快救救我!那到底是什么玩意,怎么可以伪装成我的模样,竟然还和陆二公子走到了一起!”
不知道是不是佛修身上自有一种能安抚人心的气息,这两月以来,凤鸢总是喜欢躲在了尘身后。
这次出现了意外,她自然也没例外地要往了尘身后躲去。
凤鸢本是在琢磨着该如何在不掉马甲的情况下,告诉所有人她才是真正的凤鸢,然而披着她皮囊的邪物竟然一出手就要往陆承见一行人身后钻去。
即便她明知道这是一个圈套,却也被逼得不得不出手。
若是她不出手,陆承见等人又万一没有防备,邪物趁着靠近陆承见一行人的那时便出手要了他们性命该怎么办?
只是她若是出手了,陆承见一行人却也无论如何都不会信她是真正的凤鸢了,毕竟她这两月以来的胆小懦弱也算是深入人心了。
一个胆小懦弱的人在遇见一个邪物时,会主动出手诛杀这个邪物吗?
答案再明显不过。
凤鸢会出手对付“凤鸢”,的确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陆承见一愣之后,拔剑便迎上了凤鸢迎面劈向“凤鸢”的剑气。
凤鸢见着陆承见迎过来,便知道遭了。
这是最坏的结果,但也是意料之中的结果,无论陆承见是否怀疑那邪物,至少他是怀疑她的。
她挽剑便要劈开陆承见的剑光,可眼角余光里,“凤鸢”却只是安静躲在了似乎毫无防备的梅揽月和了尘身后。
但左右她都已经被怀疑了,与其让他们继续怀疑下去,不如她逼着那个邪物一起离开。
至少这样还能引得陆承见对那邪物的猜疑,也唯有如此,才会让他们绝不会轻易相信那邪物。
陆承见没料到凤鸢竟然可以一剑就劈开他的剑光,甚至在同时就闪身刺向了了尘和他身后的“凤鸢”。
他转势要再次对上凤鸢时,一道灼热的剑光却斩向了他的剑气。
陆时非挡住陆承见:“兄长!”
陆承见险些收剑不及:“你这是做什么?”
陆时非迎上陆承见,那剑光凌厉至极,即便陆承见临时被迫收剑了,可那残余的剑风横扫而过间,竟也险些将他扫倒在地:“兄长,你要对付的人可能才是真正的凤夫人!”
兄长这一剑若是让凤夫人受了,只怕凤夫人凶多吉少。
“你怎么就能肯定那是凤夫人?”
陆承见虽没有对凤鸢露出过任何鄙夷的神情,也的确并未鄙夷过凤鸢,但奈何凤鸢近些时日来的懦弱太深入人心,即便是陆承见,也下意识地以为凤鸢是那胆怯之辈。
“那兄长怎么就能肯定你和梅道友、了尘道友护着的就是真正的凤夫人?”
陆时非不知三言两语间该如何解释,只得反问陆承见。
“我并未相信过那是凤夫人!”陆承见掐了个静声诀。
“兄长这是何意?!”陆时非震惊。
眼见着了尘和梅揽月便要对上了凤鸢,可凤鸢却是一个闪身便掠到了瑟缩着的“凤鸢”面前。
他稍稍松了一口气,可见着凤鸢与“凤鸢”缠斗到了一起,甚至“凤鸢”很快就占了下风,那口气又不自觉地提了起来。
他很清楚地记得是凤鸢亲手从刀口救下了他,所以他从感情上想相信和他在一起的就是凤鸢。
可他也没忘记方才兄长照亮“凤鸢”面容时,“凤鸢”眼底的惊骇和本能要跑开的动作。
那是方才的“陆承见”和“梅揽月”伪装不出的真切,这样懦弱胆小,遇事会躲到了尘身后的“凤鸢”,才像是真正的“凤鸢”。
从理智上来说,他该和兄长一样,相信后出现的才是凤鸢。
“未曾清楚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凤夫人之前,谁都不可信!”
陆承见甚至不敢完全确定这就是陆时非,只是他本就比陆时非沉稳,加之此前又没有遇见过邪祟,因此此刻还能冷静地辨别陆时非。
他与陆时非一同长大,自然是对这个弟弟甚是了解的,因此他虽是有些怀疑陆时非,但却大致是信他的,不然他也不会把自己的怀疑告诉他:
“我和梅道友、了尘道友都未曾完全相信过两人中的任何一人,梅道友和了尘道友也是防备着的,但不清楚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凤夫人之前,自然不能任由和你一起的那位凤夫人伤了另一人,何况比起和你在一起的人,另一人才更像真正的凤夫人!”
这样的情形之下,梅揽月和了尘还让“凤鸢”躲过去,怎么可能真的没有戒备?
陆时非的确反反复复地想过这个可能,而且如果是真的呢?
可他又不太愿意相信这个可能,因为尽管才和凤鸢相处不久,但他已经下意识地愿意相信凤鸢。
只是不等他多想,凤鸢却是逼着“凤鸢”,极快地远离了众人的视线。
陆时非本就愿意相信凤鸢,见着凤鸢竟然主动逼着“凤鸢”远离他们,心里所有的迟疑都消散了,本能地就要追上去。
陆承见也没料到凤鸢竟然会这般做,本是偏向“凤鸢”的心便有些微的倾向凤鸢。
无论如何,若两人之中真有一人是凤夫人,他又岂能做那不仁不义、见死不救之人?
陆承见和陆时非同时便要动身追上去。
然而一直未曾出声的了尘却拦住了两人:“两位道友便没想过这两人其实都并非是凤夫人吗?”
陆承见和陆时非两人同时一愣。
了尘继续道:“贫僧并非阻拦两位道友去追凤夫人,贫僧只是想提醒两位道友,若是修为高的夫人逼走修为低的夫人实则不过是为了取信于我们,该如何?若是修为低的那位夫人才是真正的凤夫人,我们又该如何?”
“而且,陆道友就这般与陆二公子去追凤夫人,又可能确认陆二公子便是真正的陆二公子?!”了尘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宁静祥和,只是却又在陡然之间严厉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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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鸢发现这次幻化为她的邪物看似修为低,实则却可以安然无恙地避开她的每一招。
直到逼她远离了陆承见一行人的视线,她都还未能真正伤到她。
她微凝了片刻,到底是没唤出诛邪剑,只是握紧了手中的燕霄剑,每一招都越发凌厉起来。
可这秘境到底是这邪物的地界,她可以克制、逼退她,却不怎么能伤到她。
尤其她得护着阿珩,而且这燕霄剑还并非她的本命灵剑,她也未曾用得顺手,更奈何那邪物不了,即便最后重伤了她,却还是堪堪教她逃了。
凤鸢握了握手中染血的燕霄剑,抱着凤珩落了地:“阿珩?”
她轻声唤他。
回应她的是一声软软的“嗯。”
她触眼所及的都是旷野,小白团子方才入道,只怕什么都看不见,她抱紧了他:“害怕吗?”
她还清楚地记得这只团子很是怕黑的,这只团子现在抱紧她脖颈的动作、微微颤抖着的手臂,无一不是在告诉她他很害怕,可偏偏他在她对付邪物时,从头到尾都没开口过。
凤珩眼前的确是一片漆黑,他也的确很是害怕,分明是漆黑一片的眼前,却仿佛浮现着无数腐烂的尸体,那些都曾是和他一样活着的人,最后却腐蚀溃烂得只能被狠戾丑恶的邪鸦啃食。
他置身于那腐尸之中,浑身腐臭,有邪鸦以为他也是腐尸,狠狠地啄掉了他的一块血肉。
血肉模糊间是剧烈到没了知觉的疼痛。
记忆里清晰的痛让他额头和背脊都隐隐冒着汗,但他努力睁着眼睛盯着那片黑,盯着过往的自己,畏惧只会让他懦弱,越是畏惧,越是懦弱。
他不想告诉任何人他的畏惧,可他现在还太弱,愿意护着他的唯有她,他必须要依赖着她,而他赖以生存的,是她对他的心疼心软,甚至当初他能骗过她,并非是他现在真的有多能谋算,是她对他似乎太心疼,只要他稍稍有所抗拒,她便会心有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