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一月里,小白团子一直很是乖巧听话,可但凡她以稍带了凶性的灵兽试探他,他便会如那次一般凶狠地杀了那灵兽,醒来之后却是一脸茫然。
而有些时候,她没用灵兽去试探他,但只要小白团子心情不怎么好之后不久,她藏在暗处便能看见他笑得阴沉沉的,可只要她一作出响声,再走进去,他便又笑得天真,可若是这时候她抱住他,云镜里映出的他分明是笑得冷寒的。
她至今都能清晰地记得那日他因着看了日落,不知为何心情便不好了,她假装离开后,便看着自家小白团子脸上天真的笑竟然化作了一片冷凝。
但她走进去之后,小白团子立即就变得天真的笑着,可等她抱着他,云镜里的他,眼里尽数都是阴鸷嗜血。
那样浓烈的对比,她恍若置身冰窖。
从那之后,凤鸢也渐渐摸索出来,若是不出意外,阿珩真的有两个人格的话,天真人格应该是主人格,而暴戾人格则会在受到刺激或主人格心情不好时顶替主人格,但是又会装作自己就是主人格。
凤鸢就这样观察了一月有余,洛迦终于炼制好丹药了。
她便又去了问心殿。
问心殿是一如既往的冷寒,这倒没什么奇怪的,但洛迦不在炼丹房,不在书房,甚至也没在菩提树下看书调息,就有些奇怪了。
隐隐约约间,她听到菩提树之后的苍生崖上传来模糊的声音。
她寻着那声音而去,便见着了于渐浓晚霞里,背对着她,负手立于苍生崖之上的洛迦。
所谓苍生崖,便是在这崖顶,众生百态尽可观之。
苍生浩渺,悲欢可见,离合可见,生、老、病、死,无一不可见。
凤鸢望着洛迦的背影,于师尊来说,守护天下苍生是他所肩负的责任,日升月落的数千载来都不曾有过任何改变,甚至也许这样孤冷无边的守护会一直到师尊飞升或陨落。
仙门里的有种谣传便是说师尊已是放弃了飞升,甘愿留在修真界守护仙门安宁,直至寿元终尽,这也是修真界人人敬重师尊的原因之一,毕竟修真之人无不是追逐那坦荡仙途,又有几人能在真正能飞升之境却舍弃飞升,只为了守护一个与他全然不相干的这仙门?
那师尊呢?师尊是如何想的?
仙门中人虽是人人都敬重师尊,可却从未有人真正了解过师尊,她没有,师兄和师姐也没有,甚至连深爱着师尊的小师妹,又真的了解过师尊吗?
小师妹对师尊的爱起于救命之恩,把师尊当作她人生里唯一的温暖,所以宁可死,也想守在师尊身边,宁可付出所有,也想要师尊对她那一丁点的不同,可小师妹又真的用心去了解过师尊吗?
明知道不可能,却还是因为爱,便一定要在他身边,便一定要得到他的偏爱,这真的是爱吗?
凤鸢不知道,她没有经历过,所以没有执念,她唯一有执念的是......
似是想到了什么,她笑了笑,若是真能得到,也许她和小师妹的偏执也不会有不同,只是她虽渴求,却不会强求罢了。
但似乎也没什么不同,都是心有执念。
她缓缓收回目光。
然而正在她想要开口唤洛迦时,方才听见的男声便又响起,许是因为离得近了,起初本是模糊的声音,现在却是连那声音里深切的悲伤与绝望都能一一听清。
她清晰地听见那声音哀重中侵蚀着浓厚苍凉地控诉洛迦:“三千年了,您与其耗费时日来渡化我,为何不直接杀了我?您若是真想渡化我,又为何要杀了似萋?似萋纵然有错,可又罪何至死?人界仙门之正,便是逼杀我的妻女吗?而您呢?您生来便慈悲苍生,悲悯仁善,可又为何独独不肯放过我的妻女?!”
说到后来,那声音从本来的哀凉绝望逐渐愤怒暴戾起来,甚至那敬重里都开始有浓重的怨恨溢出。
凤鸢惊讶。
三千年?
这声音的主人难道是被师尊封印在诲海的魔修吗?
可魔修不该是对师尊恨之入骨吗?为何这个魔修竟然尊称师尊为“您”?
她震惊着,连呼吸都乱了一瞬。
也是这一瞬之间的些微慌乱,洛迦便察觉到了她的存在。
他方才炼制出了新的炼魂丹,又要渡化离准,因而元气大伤,竟是连凤鸢来了都未曾觉察出。
他转过身。
她就站在苍生台之下。
霞光渐褪的苍生台上,光芒却未散去。
淡金色的光芒劈开虚旷,自玄天流泻而下,沿着众生之上的苍生台铺开一条悲悯万物之途,他立于那光芒之上,垂眸间便遥遥对上了她的目光。
目光交错间天光坠落,寒风乍起,随着无尽轰隆雷声席卷而来的是那沉重男声里越来越清晰的虽敬重却又憎恶怨恨的愤懑不满:“是,是啊,是我忘记了。”
他苍凉大笑:“您执掌世间秩序,您慈悲苍生,悲悯万物,可却也永远高高在上,您要的是苍生社稷安稳无虞,要的是万物生灵各司其职,又如何会在乎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的死活?舍一人而得人界安稳,您又如何会不允?”
他厉声质问:“这样伪善的您又如何会明白这世俗之间的情爱?!”
第30章 人界秩序所在 如何能因一人本有的命数……
月出东山了, 洛迦本是于苍生台之上逆光而立,而她站在苍生台下,被渐明的银光笼罩, 全然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
但在男声怨愤至极地砸落最后一字之时, 伴随他尾音劈下的是足以划破天际的雷光。
在那样凌厉的雷光里, 凤鸢也便看清了他的面容。
即便是被魔修辱骂为伪善之人,他却面容平静,恍若未闻。
雷声呼啸里, 她垂下眼眸, 声音与那雷声混于一处:“师尊, 我并非有意偷听的。”
她也没料到她走过来了,以师尊那样的修为, 竟然都还没有动静。
凤鸢话音刚落, 洛迦还未言语,那男声却又先大笑起来:“偷听?竟然有人能偷听到您身上?怎么?您的这具身体终于要支撑不......”
轰鸣雷声里,那魔修的声音戛然而止。
凤鸢见着洛迦拂袖间, 侧对着她那一面云镜便在顷刻之间溃散无形, 声音也便是在那一刻消失的。
那魔修未说完的话是什么?
“身体终于要支撑不......”什么?
是支撑不住了吗?
可是怎么会呢?
师尊虽有受伤, 可却从来没有虚弱过的, 怎么就会......
不,等等,师尊看起来是从未虚弱过, 可她方才来苍生崖,师尊竟然都未曾察觉出。
师尊的身体真的已经支撑不下去了吗?
可是为什么呢?
狂风掠起洛迦宽大的袖袍, 猎猎作响,他面容平静地步下苍生台,没有一丝半毫被凤鸢窥破私事后该有的情绪:“无妨, 不是什么大事。”
而后,他又问她,“你此时来问心殿,可是为凤珩?”
凤鸢心里有些乱:“是为了阿珩,可是师尊,您的身体......真的像那人所说的要支撑不住了吗?还是那只是那魔修胡言乱语之词?”
她本以为这一世会师门和乐,所有人都顺遂无虞,可这次历练回来,好像有太多变化。
小师妹被逐出师门,二师兄决意不顾修为也想要去陪小师妹。
如今又得知师尊也许已经支撑不下去了。
这世间浩瀚广阔且无穷尽,但渺渺众生之广,皆与凤鸢无关,可洛迦,于她来说却是不同的。
她初到异世时是没有记忆的,那时的她便跟在他身边,他养她、护她、教导她,却又更是尊重她,那是她前一世从未体会过的好。
于她,他是师,更是唯一可以信任亲近、永远也舍弃不下的长辈。
洛迦走到凤鸢面前:“倒并非全然是胡言乱语。”
凤鸢倏然抬头看向洛迦。
洛迦淡然地笑了笑:“这具身体的确是支撑不了多久了,但这身体是树木捏成,本就不能长久,为师到时不过是用回自己的身体罢了。”
似是看出她的不放心,他轻笑着,抬手轻抚了下她的发:“阿鸢放心便是,为师不会魂飞魄散的。”
真的只是极轻的一下,雪色广袖与莹白雷光皆自眼前一晃而过,雷光消弭之时,清寒的指腹触及她发间那一瞬也便抽离了,就如同她尚且年幼又没有前世记忆那些年岁,她若是哭闹不止,他便是这般哄着她的。
细细回想起来,她竟是师尊费心最多的一个徒弟,师兄、师姐,甚至是小师妹,拜入师尊座下时都已不算小了,她却是自幼就跟在师尊身边,得师尊悉心照料。
因而即便洛迦抽回手那一刻甚至还有足以惊散旧梦的雷声灌耳而入,凤鸢却莫名地整个人都镇定了下来,那些微的心乱也在一瞬之间消散无踪:“树木捏成的身体?是真的吗?您为什么要用树木捏成身体,而不用自己的身体呢?”
她忍不住偷偷窥探洛迦,要不是怕师尊会不喜,她甚至想伸手去戳两下。
这怎么看也像是血肉之躯啊,怎么会是树木捏成的?而且竟然可以用树木捏成身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