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调本是自然平和的,渐渐转的热烈深沉,过度十分流畅,不自觉的便抓住人的心魂,接着激荡起来,平仄有序,抑扬回旋,一咏三叹,前呼后应,节奏感强烈而优美。
一曲听罢,似有余音仍飘荡在湖面上,揉入进汤汤的湖水中,李奕片刻才道:“是子谦的《望月明》。”
唐瑶点了点头。
子谦是这个世界的前朝人物,曾写了一首诗,叫《望月明》,讲的却春日的景,不清楚抒的什么情,在咏春诗里它是一绝,后被改编成曲,广为传颂,她有幸听过一回,找人寻了谱,这里谱很简单,想看懂也费劲,好在她天赋不错,学会了。
“春天,一年之始,没有比这更好的日子,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曲了。”李奕看着歇歪在椅榻上,看着湖面说的。
唐瑶没有接话,因为,还没有结束呢。
夏荷把古琴取走,秋月递上琵琶。
唐瑶上半身侧斜了,抱着琵琶,一缕长发垂在身前,娴雅柔顺。
李奕抬眸看向她,虽姿态还是那么散漫,但目光认真许多。
认识许久,今天的她或许最让他惊喜。
乐声起,一手“轮拂”,铿锵有力的乐声破弦而出,宛如敲响的战鼓,场面顿时紧张激烈起来,李奕皱眉,心被揪紧了,像是被带到了肃杀的战场之上,这个曲子曲调变化多端,气氛渐渐变得压抑、恐怖,转而又进入高潮,一阵凄后复得平静。
跌宕不止,连人的呼吸都牵掣住了。
李奕紧紧凝眸,慢慢平复变快了的心跳,他看着她,她却低着头,专注的拨弦,一曲罢,她仍没有抬首。
李奕没有说话,她也没有说话,四周更是安静无言。
在这片静谧中,李奕心头蓦的划过一片明净。
接着乐器又被换掉了,这次换来的是古筝。
她脸上的从容又现,嘴角还弯出了浅浅的弧度。
他的眼睛跟着她的手指游走,心却好像被她带着看遍了大好山河,从平静无波的太湖水,到峭拔明丽的齐云山。刚刚的激扬而压抑被磨平,油然而生的是豁然和喟叹。
三首曲子结束了,唐瑶闭上眼睛又睁开,缓缓吐了一口气,感到有些疲惫。
这三首中第一首和第三首都是这个世界的,第二首是现代举世闻名的。
于李奕,他听过的也只第一首和第三首,“从未这般听过曲子,也不知《望月明》和《江南》一起演奏,是,如此一场,听觉盛宴。”他叹一声气,道:“奇妙。”
唐瑶微笑的看向他,没有出声,怕打断他在此时此刻徜徉的心境。
太监和宫婢也极有眼色的站在亭外不语。
他们不如皇上懂得多,听不出这都是什么曲子,但音乐是最没有阻隔的艺术,只要听得到,就感受得到,他们也为之震撼。
今日有幸在宫中听集万千宠爱与一身的贵妃三首名曲,是莫大的荣光,若往后在哪儿说起,都是极有颜面的。
过了会儿李奕问:“第二首是什么曲子?”
“《十面埋伏》”
李奕微微眯了眼,“《十面埋伏》......”他低头低笑了声,“爱妃,不可小觑啊,朕受教了。”
这话唐瑶不敢接,她连忙行礼,道:“皇上谬赞,只于琴艺上略懂一二,能与皇上解乏,便不辱了所学。”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很兴奋,谁不喜欢被赞美的,何况她还是用了心思的。
第一首春日悠然,是此刻的景此刻的情,何况李奕本就被朝政搞得烦闷,她当然要用欢快点的曲子,而非激昂的让他更加烦躁。
而《望月明》这首曲不似别的咏春曲古板,它的转调很美,也容易成为别的曲子的过度,进入《十面埋伏》就不那么突兀了。
《十面埋伏》是这三首曲子中最适李奕的心境的,他如今在朝中可不就孤立无援?他听了这首曲子,当然内心震颤。
《江南》,前朝爱国诗人所著,意在歌咏江南,也在歌咏祖国山山水水,大武是他的天下,她预祝他有一日览尽大武江山。
没有人可以不花点心思就成为别人的心尖儿宠,她从不觉得她可以什么都不做就让李奕甘愿做她的裙下之臣,既然她愿意一搏,那就拿出本事来,她既不怕花心思,又不怕花功夫。功夫够了自然好,如果功夫不够,她也不怕花力气学,与天斗与人斗,与人斗最其乐无穷。
李奕不是庸才,对《望月明》和《江南》了解到一听便知,又听《十面埋伏》之名便知其意,这三曲从选曲到排序都十分精巧,他一下便懂了她的意思。
这种震撼是从未有过的,且不论她琴艺的高超,只这三首曲子,便表明她懂他,比朝中那些观望的大臣们懂他,又用如此婉约巧妙又让人叹为观止的方式述说出来,真是......直击心底,印象深刻。
今日就这三首,她也不多弹。
李奕品到味儿了,也不要求再听别的,多了俗。
接下来才是原本意义上的玩乐,请宫人蹴鞠博弈之类,李奕拽唐瑶一把,唐瑶猝不及防跌他怀里,他执酒杯,将酒往她嘴里送,唐瑶不顾冲撞君颜,拍他一把,把酒盏夺来,瞪他,他却只是笑。
站到李奕的坐榻后德祥抬了下眸,道:“张公公拜见。”
李奕笑意散尽,面无表情,侧了下头。
唐瑶猛地站起身,惊得手中的酒盏摔到地下,张公公?太后身边的张全?
丝竹曲乐宫人嬉乐的声音戛然而止。
张全低眉顺耳,眼瞥了落在唐贵妃绣花鞋边的酒盏一眼,鼻尖似乎从酒气里嗅到了桃花香。
张全向李奕行礼问安,唐瑶连忙道:“张公公来的巧,宫中许久不曾这么热闹,公公得眼福。”她当然也不会在太后的大太监面前摆架子。
张全在宫中的地位可与德祥一比,先帝当权时,德祥高他一头,而现在太后权势盖过李奕,他甚至比德祥还有脸面,他在宫中从来都是倨傲的,但在李奕面前不敢放肆,也不敢承唐贵妃的好言,便道:“贵妃娘娘雅兴,李全贱奴,不过是来传太后娘娘话的。”
李奕起身,“太后让你传什么话给朕?”
张全弯腰避首不敢面圣,“太后娘娘说,让皇上过去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架空朝代,出现的各种名称都是情节需要,和现代及古代史不同。
第6章 皇上更艰难
“让”这个字用的不客气,全天下的人见天下之主都得用请,即使是太后也不例外,可她却用了让。
唐瑶都听的出这其中的差异,她想太后不给李奕面子,张全这么个八面玲珑的太监也不至于没这点圆滑,却照搬照说了,怕李奕今日没临朝,惹怒太后她老人家了。
李奕没生气,只淡淡道:“你去回禀母后,朕稍后就到。”
“是。”张全退下,回兴庆宫复命。
李奕转过身,换上笑脸,捏了捏唐瑶的嫩脸蛋子,道:“爱妃等候片刻,朕过会儿再来。”
唐瑶心说,你自己保重,面上还笑道:“臣妾恭送皇上。”
李奕扬声,对被打断的宫女太监道:“都继续,不许停。”
李奕转身,脸又变得阴冷,离开冰泉宫。
等他离开后,唐瑶回过头道:“都继续吧继续吧。”但这一变故后,也没人再有心讨好贵人,也没人再有心玩看。
唐瑶想,她怕是要替李奕背一世妖妃骂名了,等他发达了,别忘了她的冲锋陷阵之情啊。
......
宁圣宫,正殿偏室,对着门的一面墙隔出一个小室,前是亮黄色的幔子和帘子,两侧帘子被绑带系住,露出小室里供着的金佛,金佛前方桌上摆了经书和香炉。临窗是三面顶墙的卧榻,用的紫檀簧梨花木,上置厚厚的坐垫,小条褥子坐靠背,上有一方案几。
衣着庄重的妇人坐在茶几一侧,端起茶盏抿了口茶。
李奕进门,脸上是盈盈笑意,“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寻儿臣,所为何事?”他语气轻松散漫,完全不似有背负的君王,也不知自己惹怒了太后般,像一个纨绔贵公子,在自己母亲面前戏言讨宠。
他余光中看见另一个人,瞥过去,只一眼就收回,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一样,坐到和太后相邻的案几的另一侧。
皇后本对上了他的目光,可他对她熟视无睹,皇后握了握拳,气不打一处来,可眼里的笑和嘴角的弧度没减一分。
太后可能清楚李奕是什么人,也可能不清楚,她至始至终板着脸,晾了李奕片刻后才笑道,“自皇上临朝,既要烦扰朝政,又要兼顾学业,操劳繁忙,母后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平白便不敢唤你过来,怕打搅了你,这一晃而过,忽的便发现,咱们母子俩已经很久没面对面的谈过心了。”
“母后说的哪里话,母后若想儿臣,只需派人说一声,儿臣当即前来,只怕母后嫌儿臣叨扰。”
“呵呵,母后怎么会嫌你叨扰?你是母后怀胎十月所生,对天下来说,你是大武的皇帝,对母后来说,你不仅是大武的皇帝,还是母后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