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亭下,石桌上置宣纸,李奕手握软豪,正工笔细描,时不时看向唐瑶,流畅的线条,饱满的色彩,显现在画上,正是一幅美人图。
丹青素描,赏花作画,是古人的娴雅事之一,但唐瑶并不轻松。
早在好几个时辰之前,就有宫人来报,姜维大人等在御干宫前,姜维是当朝重臣,李奕这么晾着他,恐怕不太好。
等有人再来通报,唐瑶坐不住了,不顾李奕会生气,起身朝李奕走去,伸手夺了李奕的笔拍桌上,残墨滴淋漓在石桌上,晕开。
德祥吓了一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心道这贵妃娘娘,太大胆。
李奕挑眉看了她一眼,倒不怒不气。
唐瑶缓了缓,道:“臣妾冒犯,还请皇上赎罪。”她行了礼。
“你还知‘冒犯’二字?”
唐瑶被他说的,抿了抿唇,又道:“事有轻重缓急,姜御史在御干宫外侯君,正等皇上召见,皇上可倒好,还有这般闲情雅致。”
“朕这般闲情雅致,画的不是爱妃吗?”
“多谢皇上抬爱,臣妾无福消受,皇上快去办政吧。”
宫人端上水,李奕不慌不忙的净手,唐瑶让众人退下,跟在他身后说:“姜大人是这三日里第一个来找皇上的,他已摆明态度,皇上不该让他等太久,伤了老臣心。”
她有些怜他,十二岁登基,上面没人罩着,本该是他后台的舅舅,却成了他最大的敌人,贴身的太监也是太后的人。如今无人可用,身边连个和他说政事的人都没有。
大臣若相他,便是站在了权倾朝野的尚书令对面,比起投靠无实权的皇上,更多人愿意背靠权臣,如今有一个来找他了,他却不知这人肯帮他几分。
宫外是尚书令的人,宫内是尚书令的眼线,步步维艰,没有把握的人,他肯定不敢冒险一用。
罢朝也好,晾着重臣也好,都是试探,让可用之人,主动来找他。
用自己打幌子,不过迷惑太后和宁家一党罢了。
她在现代这个年龄,还在上大学,可他已经做七年的傀儡皇帝,每天想的都是权谋策略。
但姜维等够久了,还是第一个出头的,唐瑶觉得他该去见见了。
他身边既没有能对他说这些话的人,她就和他说这些话,不管会不会得罪他。
李奕:“既然如此,那就,见见他。”他回头对唐瑶笑笑,眼神虽平和,但唐瑶知道隐藏在平和之下的波涛和野心。
他是被困在牢笼中的狮子,被困了很久,不得不学会蛰伏。
唐瑶相信蛰伏只是一时的,不只是因为她看过那本书,她相信她压的赌注,李奕不会让她失望。
李奕唤来德祥:“去,把姜大人领来。”
唐瑶跟他走到东殿正厅,估摸着姜大人要到了,起身告退。
李奕:“爱妃等会儿再走。”
唐瑶不解。
李奕又道:“等下再走。”不似命令,而是请求。
唐瑶又坐下。
……
姜维未进门,先闻声,是帝王荒唐肆意和妃嫔造弄的笑声,来后宫听政已够羞辱,他侍奉的皇上还这般荒淫,他气红了脸,不待宦臣通报,大踏步进门。
看见唐贵妃竟不守规矩的坐在年轻的帝王怀中狐媚,更是出离愤怒,破口大骂:“妖妇!祸颜魅君!为人妾者,不安分,无妇德,以色侍君,扰乱朝纲,更是让君王罢朝不上!大武之祸自你始!”
他一字不停,骂得面红耳赤。
唐瑶听的耳朵疼,尼玛,得亏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不然若她真是妖妃,这个忠厚的姜大人就惨了,若她不是妖妃,那被骂成这样一定难堪的想寻短见。
李奕脸色也很难看,“御史,口下留德。”
唐瑶面上嗔怒,姗姗起身,“臣妾告退。”
李奕没再说什么,看向她的目光里带着愧意。
……
唐瑶回到寝殿,气不打一处来,一是气李奕害她被骂,二是气那老头骂的真难听,她坐在软塌上,秋月给她斟茶。
茶有些凉了,秋月着人再去煮。
唐瑶吐了口气。
夏荷和秋月也听见了那老臣的骂,夏荷显得比唐瑶还愤懑,口不择言道:“这老东西,满口胡言,看他是活糊涂了,若娘娘真是他所言之人,还留得他逍遥!”
秋月没有夏荷的暴脾气,恼火之中还有些愁意,“御史大人这般训斥,被有心人听到了,恐给娘娘招来祸患。”
唐瑶本还生气,这两个大宫女这么为她着想,她突然不气了,只觉得心里一松,有些暖。
夏荷:“秋月说的对!”
后宫的人骂妖妃不怕,但朝中有人骂她妖妃了,那就是大事了。
夏荷和秋月有些焦急不安。
唐瑶看她们那样,反而笑了,还有心安慰她们,道:“放心吧,他们没工夫管本宫,等他们有功夫了,他们也管不了了。”
李奕不上朝,本来就不是被她迷的,明眼人都能看出他是被宁家逼的,有事该找宁尚书令和太后,怎么会找她呢?
至于宁尚书令和太后,他们巴不得有个人把李奕迷的颠三倒四不理朝政呢。
假如有一天真有人想拉她出来做替罪羊,她是长公主之女,代表的是李家宗族的地位和颜面,李家宗族会答应别人动她吗?
……
东殿前厅,气的魂不附体的姜维险些不顾君臣之礼,想质问李奕“视江山社稷为何物。”
李奕挥退殿堂中伺候的人,让他们不可靠近殿。
姜维冷静下来了,才跪下请罪,“恕臣无状。”又苦口婆心道:“皇上,您乃万民之主,怎能流连后宫,不思朝政。”
传到宫外的李奕不上朝的理由是,他沉迷女色。姜维一直都以为是唐瑶儿把他迷的,那唐瑶儿还是长公主之女,竟一点也不淑德,下作之至,为人不齿!
他这边又忍不住暗骂唐瑶儿,而李奕负手踱步,道:“姜大人真这么想?”
姜维还没从愤懑发愁中转变过来,不解地看向李奕,“皇上此话何意?”
李奕心下遗憾,姜维忠心是有,就是愚钝,他要的是能办事的能臣,不是愚忠。
他心中有能臣人选,比如魏铎。
但魏铎根基不稳,他那么聪明,不会这时冒头,冒了头宁翰会把他折了。
李奕:“朝廷之事,有宁尚书把持,朕放心,姜大人有政事,自可前去询问。”
姜维大急:“皇上怎么这么讲!”那宁尚书为人臣子,权倾朝野已是大患,皇上还说放心他!即使他是皇上的舅舅,皇上也不能这么模糊啊!姜维想敲醒他。
李奕看了姜维半响。
姜维目光由急切变得犹疑变得怔仲,终于明白过来,皇上当然不会放心宁尚书把持朝政,而是早就不满宁尚书了!
皇上之前在朝堂上对尚书令的话是听之任之,他到底满不满权倾朝野的尚书令,大家都不敢肯定。
而今皇上这么对他说,他意识到自己是第一个被皇上推心置腹的人。
姜维倍受感动,连忙叩首,一连叩了好几个,“皇上是李氏正统,是我大武名正言顺的帝王,姜维愿为皇上,为大武,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他的皇上,被宁尚书辖制至此,即使对宁尚书不满,还要扬起笑脸附和宁尚书!他是九五之尊啊!姜维只觉心痛,又恨自己愚钝,不能早日明了皇上的处境。
觐见朝臣还要在后宫之中,姜维刚刚原本只觉气愤羞恼,而现在却憋闷不已。
本只以为宁尚书在朝堂之中党羽无数,现在看来,他在宫中也有经营。
宫中……
往小了说窃听圣意,往大了说,他若造反,陛下危矣。
姜维冷汗直下。
李奕:“朕曾听说宁尚书的妻舅拿一封盖了宁翰印的信到拢右,立马做了拢右的大官,朕若想封谁为官,”他嗤笑一声。
李奕把姜维扶起,道:“姜爱卿,今日不是朕怠慢你,也不是朕不愿见你,是为爱卿着想,怕爱卿因朕遭遇不测啊。前日朕去见太后,说欲使爱卿兼吏部侍郎,你可知太后怎么说?”
姜维听着,不敢接话。
李奕:“太后说,早晚将爱卿调离京都,不得进京赴任,而要那无才无德的宁文旭担任吏部侍郎!”
“这……”姜维瞪大眼,不可置信。
李奕:“只因宁文旭是宁翰的儿子!吏部是干什么的!是管官员上任升迁的!他们就这么把住朕的朝廷!”
“还不识姜大人大才。”
李奕甩了袖袍,来回踱步,缓了下又道:“若他们为大武好,为百姓好,这个皇帝朕不做了又有什么?可他们!这是我李氏先辈打下的江山,实不忍他们这么败坏,不忍李氏江山毁在朕手中。”
姜维又跪下,“姜维无能,不能为皇上解忧,还质疑皇上。”他想起自己刚刚的所作所为,掴了自己一巴掌。
李奕连忙又把他扶起:“爱卿回去吧,朕保不住爱卿,今日之言爱卿听罢即忘,勿要再提起,生了祸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