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问题赵嘉芙她没法接。连她都不知道答案。
若是往常,什么困境她赵嘉芙都能迎刃而解,可如今,她觉得自己有些无力。
但她总要比华仪坚强,赵嘉芙柔和地拍了拍华仪的手,牵唇笑起来,安慰她,道:“不会的。”
“长孙烬不会死的。”
华仪声音低低地,问她:“真的么?”
似乎也不准备等赵嘉芙的回答,华仪垂眸,长睫忽闪,她低头沉吟片刻,忽而抬头,看向赵嘉芙,道,“阿芙,我饿了。”
“我要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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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嘉芙觉得华仪突然这么搞,有点“回光返照”的意味,但她也不能摁着华仪不让她吃,只好叫红绡赶紧去弄吃的,等华仪吃上的时候,赵嘉芙又把翠微叫到一边,防着华仪不注意,私下里又嘱咐翠微多注意着点儿华仪的动静。
翠微自然是挂心的。她也怕她家公主再跑一次。
先头的事情,她还心有余悸,索性没有叫有心人传到今上耳朵里去,不然,怕是又要触怒圣颜,惹得龙颜不悦。
皇家那些事情,也不过如此。
什么宠爱、什么泼天富贵,都不过是高高在上的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恩赐。
若叫今上知道公主为了长孙烬做那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怕是要惹出不少事端。
翠微于是更加紧盯着华仪,便是睡觉,也亲自在旁守着,不敢懈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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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嘉芙到底有孕在身,身子骨自然也弱些,不像从前,随随便便熬夜通宵,也没法寸步不离地盯着华仪,只能先回王府养着。
魏询忧心赵嘉芙所忧心之事,可在她面前还得表现出一副掌控全局的样子来叫她多多放心,他握着赵嘉芙的手,扶着她在贵妃榻上坐下,道:“阿芙,华仪的事情我会上心,你要先顾好自己和咱们的孩子。”
魏询垂眸,看了眼赵嘉芙愈发大的肚子,希望这个孩子能让赵嘉芙能收收心,多少有些忌惮,做事多考虑几层,不要不管不顾地就往前冲。
赵嘉芙也心疼孩子,怜惜自己的身体。她知道自己这会儿不宜多操心,但到底华仪同她这么久的姐妹情谊,她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明明知道有些事情不该,却忍不住去做。
魏询也知道赵嘉芙在想些什么,于是,对长孙烬的事儿比以往做任何事都要上心,仿佛他是个偷偷暗恋长孙烬的崽,比华仪还要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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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仪偷跑了的消息,是半个月后才传到赵嘉芙这儿的。一来是因为华仪有了经验,这次偷跑做了详尽的安排部署,没再走错路,还偷偷摸摸先转移了部分资产,没叫翠微知道,平日里又一副平常无恙的样子,叫翠微放松了警惕和戒心,等翠微发现的时候,已是几日后了。二来,是魏询有意瞒着的,下了严令不许传到赵嘉芙耳里,若不是红绡嘴巴不牢,一时说漏了嘴,赵嘉芙恐怕能被瞒更久。
赵嘉芙于是整日不思饮食地在王府里等着华仪的消息,人一日日地消瘦下去,魏询看了都着急。
华仪中了瘴毒昏迷不醒的消息传来又是五日后,彼时,赵嘉芙正为了转移注意力,一门心思跟着红绡在给肚子里的宝宝绣虎头帽。
听到这消息时,赵嘉芙怔愣了下,针尖戳在指尖,冒出点点血珠来,赵嘉芙恍然未觉,茫然间站起来,手一抖,不妨碰倒一旁放着的一筐子小孩儿的玩具,散落一地,一个陶瓷大头娃娃摔裂出一条缝来,像是在哭。
俱是华仪送给宝宝的玩具,赵嘉芙还记得那时候华仪如数家珍一般,脸上笑盈盈的样子,一样样给赵嘉芙说,这玩具是给小外甥多大的时候玩儿的,从零岁到十八岁,一应俱全了。
赵嘉芙那时候还笑她,道:“哪有人十八岁还玩这些小玩意儿的。”
华仪才嘟着嘴抱起一只小风筝,道:“这个就是我十八岁那年扎的纸风筝呢,还是你陪我一起的。”
她又随手指了好几样,道:“这个、这个、还有这些个,都是我生辰的时候你送我的,我收的可好了,要不是你,我还不舍得拿出来呢。”
像是怕赵嘉芙不信,她还举起手来发誓,一本正经道:“连我自己都没玩几次呢!”
赵嘉芙都被她逗笑了。
就是这样可爱,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华仪,那个说着要陪着赵嘉芙生孩子的华仪,那个说她赵嘉芙是她天底下最好姐妹的华仪,今时今日,竟然就只能跟个活死人一般躺在床榻上,不能动,不能说话,只凭着珍贵的药材把命吊着。
朝不保夕,随时会丧命。
赵嘉芙眼眶一点点红起来,魏询赶来的时候,只看见赵嘉芙一手扶着桌角,身子低低压着,因为受到刺激巨大,身子剧烈地起伏着,魏询快步过去,赵嘉芙一抬脸,已是满面泪痕。
她哭得太厉害了,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失去华仪,是比她自己丧命还要叫她觉得可怕的事情。
魏询有些手足无措,只伸手去抚她眼上的泪,他哑着嗓子叫她:“阿芙?”
赵嘉芙泪眼迷蒙间看向魏询,一只手却扶上她隆起的肚子,她唇上的血色一点点散尽,她嗓音微弱,她叫他的名字:“魏询。”
她说:“我肚子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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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嘉芙被送进产房,魏询被关在门外时,他都还有些怔忪。
刚刚,赵嘉芙在他的面前,额间汗水涟涟,脸上血色全无,腿缝间流出大滩的血迹来,染湿了她的衣裙。
魏询眼里只有大片的红,和小姑娘一张惨白苦痛的脸。
产房内是赵嘉芙声声嘶喊,每一声都压得魏询喘不过气,府内的人来来往往,各忙各的,魏询要进产房,被人好声劝阻:“世子爷,这女人生产是不吉利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魏询一脚踹开,喝退:“滚!”他急红了眼,“我的阿芙在里面生孩子受苦,你在这里跟我说什么狗屁不吉利?”
“给我闭上你的嘴。”
他连着跨了几步到赵嘉芙床前,小姑娘额上脖颈皆是汗珠,贝齿死死咬住唇瓣,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看见魏询,她愣了下,话说得极慢,“你、怎、么、来、了。”
魏询只觉得心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一点一点抽着疼。他伸手,握住赵嘉芙的手,道:“我来了。”
“我本就该来的。”
“阿芙,我陪着你。”
赵嘉芙惨然地笑了笑,说:“你记不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的话。”
魏询点头:“记得。”
像是怕赵嘉芙不信,他又重重点了几下头,道:“我都记得,你说的每句话、每个字、每个表情,我都记得。”
赵嘉芙笑起来,说:“记得就好。”
“记得就好啊。”赵嘉芙觉得自己疼得厉害,仿佛骨头都要裂开,鼻尖又是一酸,她说,“魏询,你不许忘记我。”
魏询一怔,见赵嘉芙正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魏询摇头,道:“不,赵嘉芙,别让我记得你。”
赵嘉芙声音软得很,她语带调笑,嗓音都拖得长了,问魏询:“你嫌弃我啊?”
“才没有。”魏询像个小孩子似的,那手背抚了抚眼睛,手背移开,上头是淡淡的水痕,他没管,只对着赵嘉芙道,“赵嘉芙,我要年年月月天天同你在一起,记得是留给离别的人的。”
一旁的产婆有些尴尬,赵嘉芙其实情况不妙,她受刺激大了,可胎儿才不过七个月,这接生出来,是生是死不知道,生的能不能活不知道,能活多久不知道,大人也不知道能给维系到个什么程度。
产婆很慌,见那头世子妃已经开始同世子道别,说那些可能一辈子都见不着的话,她感觉,这话仿佛也是说给她听的。
若这会儿,她不能保住世子妃同小世孙,她怕是也要与君长诀了。
产婆身子抖了抖,还是鼓起勇气跟魏询交流,道:“世子爷,世子妃身子虚弱,需少说些话,留些力气待会儿生小世孙得用。”
魏询闻言朝那产婆看去,目光犀利,如刀如剑。
产婆知道自己这会儿是个破坏氛围,怕是离死不远了,但怎么着都是死的话,那她也得是工伤。
魏询垂眸看了眼躺着的赵嘉芙,点了点头,望向产婆,道:“你说的有道理。”
产婆得到了鼓励和专业上的肯定,胆子更大了,她道:“世子爷,还请您移步外间。”
“世子妃生产时,您在一旁非但使不上劲儿,还可能叫世子妃分心。”
这话是真的够大胆,但到底是句实在真话,魏询也没同她多计较,站起身子,俯身在赵嘉芙耳畔道,“阿芙,我等你和孩子。”
说完,才似狠了狠心一般,跨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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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臾,内间便传来赵嘉芙的哭喊声:“我不生了,你把孩子给我塞回去吧!”
“求求了,我没力气了,我真的不行了!”
“魏询!你个王八蛋——”
赵嘉芙几乎是要疼得整个人都裂开了,喊话都破了音,哪怕她知道这会儿该省着点儿力气留着用来生孩子,可她实在吃不住这痛了。要知道,她可是平日来个葵水都能疼得满床打滚的娇娇女孩儿,生个孩子险些是要了她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