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如仍然是面瘫一样的脸,恭敬地站在穆瑾面前,等待她的吩咐。
穆瑾从怀中掏出谨慎藏好的那封信,递到仲如面前,“你看看,对它是否有印象。”
她只是随意一问,并没有指望仲如能回答上来什么,毕竟在她提拔他之前,他只是君子梅中普通的一员,恐怕接触不到这么机密的事。
昨夜从惠贵人手中拿到这封信之后,她回来仔细地研究了一下,但是并没有看出有什么门道。
里面是九门提督惠康盛的亲笔书信,也许是不想让妹妹知道太多,整封信都显得语焉不详,只有一点值得注意。
根据这封信所说,当时张明旭所带人去围剿的那批异党,正是惠康盛和人协商后安排在那里的,目的……就是为了引穆瑾上钩。
而具体是和谁的商议,信上并没有明说。
穆瑾随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等着仲如看完信,然后继续顶着棺材脸回答她“属下不知,请梅君明示”之类的。
可她刚将茶杯递到唇边,眼角余光就瞥到,仲如在看到信件上的字迹之后,稳健的双手居然颤了一下。
嗯?
穆瑾敏锐地察觉到有些不对,
她立刻侧过头,紧紧盯着仲如的表情,不放过一丝一毫的波动。
仲如看得很快,看完之后他合上了信,在穆瑾的示意下,放到一旁点燃的蜡烛上,亲眼看着它烧成了灰烬。
“如何?”穆瑾紧盯着他,虽是用着问句,却是确定的口吻,“你知道这件事。”
“或者……你认识这个人?”
仲如抬眼回视她的目光,僵化的脸上看不出心虚,不闪不避。
“回梅君,是。”
第48章 就叫我阿瑾吧。
是。
是什么呢?
知道这件事, 还是认识这个人?
穆瑾将目光逼成一线,不再开口询问,却充分表露出, 如果不给她解释清楚, 下一秒他就会身首异处。
仲如道:“其实今日属下前来,也有一事相告,正是和这封信有关。”
穆瑾淡淡颔首, 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上次梅君命令属下关注张明旭的动态, 属下不曾怠慢。”仲如这张棺材脸上看不出多余的情绪, 仿佛一切都是被记录下来的事实,他只是作为事实的陈述者,“属下发现, 他曾回过一次异党所在的地方。”
穆瑾直了直身体,认真起来的眼神表达出她感兴趣。
“上回清剿异党, 是在安佛山一带,那里地势险要, 易守难攻,但是一直都没有草寇落座于此,梅君可知这是为何?”
穆瑾皱了皱眉,阴沉的目光黏在他的身上。
“从什么时候起,轮到你向我提问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仲如那双玻璃珠一样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笑意。
“属下知罪。”
仲如低下头请罪, 再抬起来时, 又变成了仿佛无机质的色泽。
“因为安佛山旁边,座落的正是戎家军的八千骑兵团,如今统领这支兵团的, 乃是戎太尉的独子,已位列副将之职的戎锋。”
仲如的视线似乎是不经意间,定定地落在穆瑾脸上。
“有着戎将军的镇压,当地可以称为整个燕京最为干净的地方,附近的居民可做到门户不币,路不拾遗,更别提草寇或叛军的存在。”
戎锋……吗。
穆瑾有些恍惚。
再听到这个名字,总感觉他似乎已经有很长的时间不曾出现在她的生活中。
没有了不再如影随形的栗子糕,也没有了如阴魂一般不知道从何处冒出来的身影,更没有了不知从何处诞生的诡异脑洞。
但是细细想来,戎锋从离开宫廷,走出燕京权贵的舒适圈进入军营磨练,也才短短半年的时间。
“才半年……他就已经成为副将了吗?”
“是。”
穆瑾恍然回神。
听到仲如的回答,她才意识到,她竟然把心里想的问出来了。
仲如的眼里,隐约闪过一道精光。
“直到清剿异党的任务被交给君子梅,才惊觉安佛山内竟然隐藏着这样一伙人。”
“他们宛如凭空出现,并且在明知道有人前去围剿,旁边还有军营存在的情况下,没有选择撤离,而是等着张明旭前去,就是为了喊出你的名字。”
越听越有阴谋的味道了。
穆瑾面容深沉,似乎仲如所说的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实际上她在仔细地思考,自己究竟有什么地方露出了马脚,暴露了自己反派的身份,否则那些异党怎么会拼着自断一臂的下场,也要和她取得联络?
没错,穆瑾猜测,他们如此高调张扬,就是为了和她取得联络。
原作里这支异党也留有姓名,他们被穆瑾所收,被用作要挟惠康盛的证据,逼迫惠康盛为自己所用。
而他们能轻而易举地被穆瑾收服的理由,只有一个。
这支异党军,是西羌的残留旧部。
他们认可穆瑾的王族血脉,所以决定追随于她,穆瑾根本就没费什么工夫。
可是在这个世界里,穆瑾并没有提前和他们取得联络,他们当众说出穆瑾的名字,是通过谁的授意?
“他们说出梅君之名,正是被九门提督惠康盛所授意,张明旭也曾在安佛山找到和这封信字迹相似的信件,只是他看过之后就马上焚烧了,属下并没有窥见全部。”仲如道。
至此,仲如对这件事所知道的,都告诉了穆瑾。
穆瑾的指尖在桌子上扣了扣,目光在仲如如刀鞘般挺直的身躯上巡视一圈,冒出了一个想法。
“仲如。”
“属下在。”
“你身手如何?”
虽然仲如还是面无表情,但穆瑾就是觉得,他的眼神似乎怔了一下。
他用着平静的口吻,“属下是梅君亲自挑选出来的小弟,怎么能让梅君失望。”
小弟?
穆瑾咧了咧嘴角,控制住想向上翘起的弧度。
他是怎么知道这个词的,莫非她和刚才一样,把自己心里念叨的东西嘟囔出来过?
但不管怎么样,这个词从仲如嘴里一本正经地说出来,怎么看怎么好笑。
“准备一下。”她站起身,做出了决定,“明天我稍作安排,然后你带我出宫一趟。”
仲如的脸皮波动了一下,难掩惊讶地抬头看她。
“如果没有皇上的命令,恐怕……”
穆瑾挑起嘴角,眉眼在烛火下魅惑俨然。
“所以我说,你带我出宫一趟。”
不提仲如的面瘫脸底下转着什么念头,穆瑾做出这个决定,已经经过了很多次的思考。
现在剧情早就不在原来的线上了,她即使手拿剧本,也只是比他人多知道了几条线索,事情究竟演变成了什么样子,恐怕没人知道。
而经过张明旭叛变,以及男主男配相继崩盘的事之后,说实话,她有点不太敢再信任剧情角色了。
这支异党是很关键的一个点,她除非亲自去探查一番,否则说什么都放不下心。
毕竟牵扯到西羌旧族,在经历过那些原主的梦境之后,穆瑾对这个民族更多了几分亲切和熟悉。
在仲如走后,仲如用手指捏断了烛火的焰心,火光在一阵颤抖之后,整个房间陷入了一片黑暗。
决定是做好了,但是穆瑾却不是说出宫就能出宫的。
大燕王朝的设定有些类似于清朝时期,太监不但不得干涉外政,甚至在进入宫门的那一刻开始,此生都无望再次出宫。
一旦有人偷逃出宫被发现了,其下场可以参照满清十大酷刑。
自己死了事小,更是会祸及家人,这在重视忠孝的古代来说,是不容原谅的大罪。
因此仲如所表现出来的惊讶是可以理解的,他不是真正的太监,乍一听到穆瑾这个“真太监”想要偷溜出宫,不惊讶才让人奇怪。
然而穆瑾孑然一身,并没有这个顾虑。
第二天一大早,穆瑾沉思着事情打开房门,打算去监督宫人们干活,顺便去看看小公主怎么样了。
然而刚一开门,穆瑾就差点被杵在门前的两道身影给撞上。
穆瑾:……
她掀起眼皮,阴沉无语的目光从端着水盆一脸殷勤的段榕榕,转移到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的小公主。
“你们……”穆瑾犹疑地开口,“是怕我像昨天一样起得迟了?”
段榕榕和安河同时露出想要说话的神色,但是安河明显慢了一拍,段榕榕已经先一步挤进了屋子,殷殷勤勤地把毛巾都洗好了,送到穆瑾手上。
“你在说什么呀穆总管,我不是每天早晨都等着伺候你起床吗?”
她刻意咬住了“每天”两个字,彰显另一个人才是别有用心。
安河虽然慢了,但是也很快抬腿跟了进来,她一个公主,即使再失势,也不好像段榕榕一样,去明目张胆地讨好穆瑾,听见她呛自己也不作态,只是望着穆瑾,流露出几分落寞的神色。
穆瑾立刻想到她刚失去了母亲,现在整天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偌大的落雪阁里,想必更加寂寞冷清了。
于是她训斥道:“你这丫头,真是越发没大没小了,这么冷的天,看到公主站在外面,就不知道敲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