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体会到了久违的,来自穆瑾的阴冷和威压。
没想到根埋在穆瑾心里的自卑和脆弱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这棵树上结满了腐烂的果实,沉甸甸地坠在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压制住她的善念,也为她竖起一道坚不可摧的围墙。
段榕榕没有感到害怕,一种过去十几二十年来从没体会过的情绪在心底发酵,并迅速膨胀,挤满她的心口,让她又酸又疼。
“哦……”段榕榕不敢上前了,等了几秒见穆瑾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只好转身向门口走,但还是不死心地一步三回头,“穆总管……”
“滚!”
砰地一声,穆瑾把门用力关上,把眼巴巴的小松鼠锁在了门外。
段榕榕摸了摸差点被撞到的鼻子尖,后怕地瞥了眼紧紧关闭的房门。
想攻略穆总管……果然是地狱级别。
段榕榕讪讪地,突然耸了耸鼻子,嗅到了留在鼻尖上的淡淡熏香味,这才意识到怀里还抱着穆瑾的外衣。
她刚想抬手敲门,但见到窗格里映出的,穆瑾纤细绰约的影子,一个念头转了上来,让她脸色微红地低下了头。
于是这个来自二十一世纪,受过高等教育的现代女大学生,在这个架空的历史朝代里,如同一个偷女生内衣的痴汉般,做贼似的抱着一件太监外衣,猫着腰溜了。
她跑得飞快,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
对此,该女大学生的自我安慰是:谁,谁家姑娘没有收藏一件男朋友的衣服呢。
就算不能穿,放在枕头底下安神也是好的啊。
穆瑾听着门外安静了一瞬,接着女主不知道被戳了哪个尾巴根一样秃噜秃噜地疯跑,几个呼吸间就没了动静。
她在内心缓缓地打了个问号。
随即想到段榕榕爆出来的惊天言论,穆瑾顿时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一样,摸索着来到桌前坐下,用颤颤巍巍的手给自己把凉茶添满。
“系统,系统。”她的声音都在打颤。
系统发出一阵机器上锈时候一样的嘎吱声,如同在发出垂死的挣扎。
穆瑾无法,厚着脸皮扒住系统,“系统,统统,你好心告诉我,女主对我到底……”她顿了顿,换了个问题,“我还有希望完成任务吗?”
系统又嘎吱了一会儿,似乎是不忍心见她被吓得魂不附体的样子,终于道:“有没有希望,这一向只取决于宿主本身,我做不了主。”
做任务的时候系统做不了主,当她完不成任务而被抹杀的时候,系统大概也同样只能说一句这都是宿主自己做的孽,它做不了主吧。
穆瑾苦笑了一下,暂且将这个问题抛到了脑后,总归现在剧情虽然进展混乱,但还是在以各种形式向前推进着,还不到判定她任务失败的时候。
穆瑾铺着床的时候还在想,其实就算真的失败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她本身就没有筹码,和系统对赌一场,输了也不过就是她自己的命。
她叹了口气,将每晚都要点燃的熏香点上,伸手去拿衣服时却抓了个空,这才想起来她要熏的那件还在段榕榕怀里抱着呢。
这丫头。
穆瑾无奈地叹了口气,左右不过是一件衣服,什么时候想起来了再去管她要吧。
带着女主过一天的感觉要比自己单独走剧情要耗精力得多,穆瑾疲惫地在床上坐下,刚要躺下,门外又传来了敲门声。
穆瑾有点惊悚又有点火大,想起曾经燕皇夜访的情景,还是不敢就此无视,“谁?”
“锦文,睡下了吗?”
张明旭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兴许是外面又下起了雪,被风卷得有些萧瑟。
一听是他,穆瑾放下了心,没好气地回道:“睡了,下去吧。”
张明旭默了默,“方才有外人在场,有些话没有和你细说。”
“最近年关将至,任何动作都要谨小慎微,你半夜三更来到我的屋内,实属有违宫规。”穆瑾搜肠刮肚找着理由,“回吧。”
然而话刚出口,她才想起段榕榕似乎才从她房里离开不久。
罢了。
她挠挠脸颊,决定把给女主的特殊待遇忽略掉。
门外的张明旭不知是不是也是想到了这一点,一个人立在门外站了许久,确定穆瑾的确不会给他开门,平静地留下一句“好好休息”,随即门外的黑影就消失了。
不管张明旭是怎么想的,穆瑾干脆地倒下一拉被子:睡觉。
接下来的几天只会更加忙碌。
当时间走入二月,穆瑾真真变成了“日理万机”,带着段榕榕,两个人忙得像两个即将起飞的陀螺。
这一日,穆瑾刚检查过为了新岁宴匆匆运来的鲟鱼,转头段榕榕过来催促给六宫的封赏还没打点好,顿时头都大了,晕头转向地拽着她就往内务府赶。
段榕榕眼睛发亮地看着穆瑾拽着她袖子的地方,想起已经被自己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枕头底下的外衣,脸颊上飘起一丛红晕。
穆瑾没有注意,火急火燎地赶到内务府之后就把段榕榕摁在她旁边,分封六宫的大量赏赐被有序地放在不同的托盘上,两人开始按照繁冗复杂的清单清点款项。
当今燕皇的妃子和穆瑾所经历的真实历史相比,着实不算很多,相对的子嗣也偏少,只诞育过四位皇子一位公主。
其中三皇子由于年幼体弱,早早就夭折了,所以如今宫里只剩下了大皇子,二皇子,五皇子,以及唯一的公主,名为安河。
穆瑾严格地按照各自份例划分赏赐,绝不以权谋私偏多偏少,一件件价值连城的古董流水般从她眼前流过,被安放在各自的托盘上。
这是段榕榕来到古代之后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如此多的宝贝,眼花缭乱地看着穆瑾有条不絮地分拣,看了半晌就晕头晕脑地放弃了,转而满眼崇拜地盯着穆瑾瞧。
穆瑾正将一件粉彩花卉双耳瓶放到其中一个托盘上,突然福至心灵,若有所思地翻开这个托盘因为动作着急而弄倒的名牌,吴贵人三个大字赫然列在其上。
段榕榕也看见了,表情变得微妙起来,然后就看见穆瑾面无表情地将那个精致的花瓶移开,转而放到了旁边的托盘上。
“吴贵人只是贵人,这瓶是嫔位以上才可得之。”穆瑾面无表情。
段榕榕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穆瑾继续面无表情地分拣宝物。
这时一个小太监急匆匆地从屋外跑进来,在接触到穆瑾的眼刀之后慌忙一个刹车,恭敬地躬身道:“穆总管,长生轩那边传来消息,吴贵人她刚被确诊怀上了龙裔……”
段榕榕“啊”地惊叫,穆瑾脑子里也嗡地一声。
小太监的话都有点听得不太清晰:“……被皇上封为吴嫔。”他满脸挂着讨好又小心翼翼的笑,“穆总管您看,吴贵……不,吴嫔这赏赐,是不是该重新分配了?”
“……”
顶着段榕榕泫然欲泣的眼神,穆瑾又默默地把那个粉不拉几的花瓶又放回了标着“吴贵人”的托盘里。
“去,把这名牌换了。”她随手将那块牌子扔给了小太监。
小太监点头哈腰地离开了,段榕榕立刻看向穆瑾,心直也口快,“那个吴贵人,不是据说在那场爆炸中被毁容了吗?之前见我也都是戴着面纱,这居然都能怀上皇上的孩子?那皇上是不是也太生冷不忌了。”
她的话直接把穆瑾吓出了一身冷汗,立刻打量四周,确认目前房间里没有第三个人,糟心地斥道:“胡说八道些什么!皇上宠幸谁,还需要你的同意?仔细着点自己的舌头,小心别被人拔了都不知道为什么!”
段榕榕说完也意识到这话的不合时宜了,听见穆瑾骂她,知道是为她好,只是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
她琢磨了一下,还是有些担心:“她……她是贵人的时候就很麻烦了,现在晋升到了嫔位,我会不会要完蛋了。”
穆瑾一言不发,看似从容地将一把消靡金丝扇也放到了刚才的托盘上。
段榕榕眼睛黯淡了一点,垂着头沉默下去。
“怕什么。”穆瑾淡淡的声音传来,段榕榕赫然抬头,看见穆瑾头也没抬,细白的手指轻轻点在晶莹剔透的花瓶上,更称得精致美好,“如今你人都在这里了,她还能从我身边把你绑去?”
段榕榕感动得不行,正要充满深情地呼唤一声“穆总管”,也许是出于小动物的直觉,感到门外有人走近时敏感地抬头望过去。
看到走来的人,她的眼神迷茫了一瞬,然后凭借稀薄的记忆,从脑海的犄角旮旯里把那个和如今这个不太一样的身影挖了出来,“戎……侍卫?”
穆瑾手下的动作一顿,抬起眼来斜斜地瞥过去,正对上了戎锋沉静锐利的双眸。
似乎自从他入了军营之后,每一次见到他时,总是有着和上一次不一样的地方。
上次见到时,那道冲天的锐气还完全没有收敛,如一把锋芒毕露的宝刀,让人望之就觉出锋利。
而如今他再次站到穆瑾面前,通身的锋锐已经收敛起许多,只是那双豹一样的眼睛更加深邃而蕴含着无形的压迫,如无锋的重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