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手轻轻敲了敲房门,内里也没有动响,她伸手轻轻将门推开,便看到傍晚昏暗的微光中,付久珩一身衣裳也未换,窝在床榻的内侧,似乎是睡着了。
她轻轻的走近,坐在床边打量着他的侧面,他的眼下已然染了疲惫,下巴上还微微长了些胡茬出来,整个人都带上了沧桑。
微微叹了口气,她想着让他好好睡一会儿,正要起身,床上的付久珩却缓缓睁开了双目。
那双总是神采奕奕的眼中带了些血丝,似乎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钟瑜打量着这样的他,终是忍不住问出了口:“便是政务要紧,可也别太过辛劳了。”
付久珩心中一暖,伸手握住她的手,贴在颊边,轻轻用胡茬蹭了两下,道:“时间紧迫,这点辛劳不算什么。”
两天前医者来看过,尽管他们已经停止了用刑,可梁晖身上的箭伤已然伤及内脏,又兼调理不善有些溃烂,照着他现下的伤势,大抵也就最多撑上十日了。
因着他的伤势不宜移动,他们便在地牢里安置了床榻,并由医者随身照顾,可是几日过去了,梁三公子依然不见一点起色。
眼见着梁三公子一天天的衰弱下去,可他一点办法都没有。皇帝那支私军的信息,除了梁三公子这个统率者也就皇帝自己清楚,而皇帝宁可舍弃亲妹的性命都不肯说出,若是梁三公子死了,那他们再也不可能寻到相关的线索了。
钟瑜静默着坐了一会儿,忽的吸了口气,似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心,抬头道:“阿珩,让我见梁三公子一面,也许……我能劝服他。”
付久珩握着她的手一顿,不过倒也没太多惊讶,他的姑娘向来聪慧,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也不难。
“他如今受着伤不能移动,要见他只能去地牢。而地牢之地阴暗污秽,血气甚重,你还是不要去为好,更何况……我也不想你做这般凶险之事。”
钟瑜坚持道:“这并不算是凶险之事,地牢之中守卫重多,何况我知道,你一定会陪我一同去的,他受着重伤,又有守卫在,会有何凶险?”
付久珩不语,良久才道:“我们派去的说客已然有数个了,他皆是不言不语。你去了,也未必有用。更何况……你不喜欢这些,而我也不想你参与进来。”
他曾经说过,有他在,她便按自己想要的活法生活下去便好。
钟瑜确实是不想参与这些,可是……看着他这般辛苦,她又怎么忍心坐视不理。
想到这,她不禁有些害怕,害怕自己的内心,不知在何时已然渐渐被他所动摇了。起初他强迫她跟着自己,她恨他怨他,可后来一路上发生了太多的事,他处处为她着想,为了她大局也不顾了,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舍去,怨和恨早就没了踪影,而心中对他的感情,倒是在日日的相处中萌芽生根,日渐繁茂。
虽然她依然坚持想要寻时机离开,可至少她还在他身边的时候,便放任自己一回吧。
她低身靠在他身侧,轻道:“我知道你为我考虑,这次便让我试试吧,梁三公子与我说来只算点头之交,可因着我二人身世相仿,他以前待我总有几分同病相怜的亲善。也许比起那些所谓的说客,他更愿意听听我说。”
而且……若是她猜的没错,也许她要说的,正是能让他松口的关键。
付久珩神色微微有些松动,青州之地确实没有什么梁晖的旧识,更别提亲人友人了,而几个谋士虽是尽了全力好言相劝,可他并不曾听进去一句,便连以擅辩著称的韩玄彰,也没能说服于他。
想到当时遇刺梁三公子看到她的神情,充满了惋惜与不忍,还曾言因着身世相近而对她另眼相待,也许……她的话确是比那些陌生人更有力度。
钟瑜看着他似乎听了进去,又道:“便让我试一试吧,便是不成功,也没什么损失的。”
付久珩伸手抚了抚她顺滑的长发,终是妥协,叹了一声道:“好吧。”
第二日一早,付久珩便带钟瑜上了马车,两人一同往隐蔽的地牢行去。
行程中付久珩虽是未说什么,不过钟瑜很自觉的在马车里老老实实的坐着,并不曾掀开帘子去看过外面——梁三公子藏在何处,自然是当下南安王府第一要密,付久珩信任她,可她并不想给自己招什么嫌疑,令府里那几个城府极深的长辈疑心。
马车摇摇晃晃了近半个时辰才到了一片林子,钟瑜下了马车,边上有个等在此处之人,手上执着一条白布,正是师爷韩玄彰。
“钟小姐一路辛苦了,小姐千金之躯,实不该来这样的地方。”韩玄彰其实一直是反对让钟瑜来地牢的。
钟瑜瞧着他递上来的白布,再看周围哪有什么地牢,便猜到是要蒙上眼,才能去地牢所在处。
正要伸手接过,付久珩却伸手拉了她,朝着韩玄彰道:“韩叔,不必了。”
韩玄彰似有些为难,钟瑜其实倒挺想蒙上眼的,伸坚持接过了白布,朝着付久珩轻快的笑道:“这是规矩,你因着我没了规矩,会让人觉得我是红颜祸水的。蒙上眼挺好的,不然万一哪天你这儿出了什么乱子,王爷和师爷肯定要怀疑到我头上了。”
说着,她手快的将白布在眼上蒙好系紧,伸了一只手出来,道:“你拉着我吧。”
虽说钟瑜来王府有一段时间了,但韩玄彰和她没见过几次,这时定睛好好的瞧了她,伸手摸了摸胡子,眼中露出几分赞赏。
付久珩和他说要让此女来地牢做说客一事,他本是极不赞同的。且不说能不能成功,她一个对世子还未死心塌地的女子来这般要地,便是不妥。
可如今瞧着她机敏洒脱的模样,倒忽的觉得,她来做说客,也许并不似他人所想的那般,只是一场闹剧。
几人行了片刻,韩玄彰将机关开启,付久珩强壮的手臂一伸,将他的姑娘横抱在了怀里,在她的耳边道:“一会儿有台阶,我抱着你进去吧。”
钟瑜想到长辈韩师爷还在边上,面上带了抹羞涩,点了点头。
台阶并不长,很快,钟瑜便被放了下来,头上系着的白布也被解了开来。
周围的光线极暗,虽是蒙了眼许久,可也没什么刺目感,钟瑜很快便适应了,朝着周遭看了一圈,瞬时脸色泛了白。
无论心理准备有多充足,可真的见到了这一幕幕,依旧令人身心不适。
她站的地方,是一个个牢房的入口,顺着中间的路朝着内里看去,尽头处还有一处楼梯。左右牢房中有的是空的,有的则关了些不成人样的“人”,他们一个个残衣破褛,蓬头垢面,如鬼魅般阴森恐怖。有的身上血肉模糊,发出着惨烈的叫声,有的已然没了手脚,却在疯狂大笑,还有的如槁木般痴坐着,似乎已然没了心智。
付久珩将她往身后拉了拉,轻道:“还是回去吧。”
钟瑜摇摇头,道:“我没事。”
付久珩无声的叹息,一手搂她入怀,身上的披风一遮,将那些可怖的气氛隔绝在外,随即施展轻功,抬脚轻点,很快便将她带到了尽头处的楼梯。
第117章 我知道的,可远比你以……
几人走下楼梯, 下面已然是另一番天地。
地牢的二层,是许许多多的刑具,有的上面还沾着凝结了的暗红, 空气中隐隐飘着血腥的气息。
许是付久珩之前交待了, 这一层现下空荡荡的并无人受刑,只有几个守卫立在一边。
钟瑜只看了一眼,便皱着眉低下了头, 忍着喉间的不适, 快步的跟着付久珩下到了三层。
三层是一片很空阔的空间, 尽头处有几个看着有千斤之重的大门,付久珩带着她走到了其中一个的面前,上前开了锁。
韩玄彰朝着钟瑜道:“虽说梁晖现下身负重伤, 本也行动不便,不过世子仍是忧心你的安危, 已然着人在今早的饮食中下了药,现下里他浑身无力。不过虽是如此, 小姐还是莫要离近,以防有什么不测。”
钟瑜道:“多谢韩师爷提醒。不过,有一事我有些不明白,他既是本也时日无多了,为何被擒后不曾自尽呢?”
活着,还要多受许多苦楚,既是都要死, 为什么要留着性命遭这份罪呢?
韩玄彰道:“梁三公子确实如小姐所言, 被擒之时便意欲自尽,只是当时的将领早领了王爷的旨意,当场告知他, 若是自尽便将救下他的村民尽数杀死,梁三公子这才放弃了这个念头。”
怪不得……不过这个南安王,略显的有些不择手段,村民们并不识得梁晖的身份,只是出于好心救下他,却要无辜受累。
再一想,这可能也只是个计策而已,若是梁三公子当真死了,杀那些村民也没什么用。
这般想着,钟瑜问道:“世子说梁三公子软硬不吃,那你们没想过用那些村民再威胁他说出那军队的信息?”
韩玄彰微笑,见着门锁已然打开,伸手有礼的摆了个“请”,答道:“梁晖受了这许多苦都不曾开口,要让他说出军队的信息,只怕这些村民的份量还不够。”
付久珩将钥匙收了好,回身引了钟瑜一同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