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他停下转圈的步子,抬脚朝着苏浔所住的配房跑去。
苏浔睡了整整一天,再醒来的时候,烧已经退了,就是浑身软绵绵的。
玉心将晚饭端到她面前,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松了口气:“看来那副药方子是有用的,快吃点东西吧。”
苏浔围着被子,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
结果她刚要端起粥碗,门外就传来敲门声。
“这个时候会是谁来?”玉心疑惑地去拉开门,“李公公,您怎么来了?”
李温笑呵呵地看着她:“我来看看青韵,她的病好了没?”
玉心如实回道:“大好了,烧已经退了,就是……”
“好了就行。”李温笑着打断她,“那收拾收拾去上值吧。”
玉心一愣:“公公不是给了她两天假吗?”
“嗐,病好了就不用歇了。”李温抬头,朝着屋内喊道,“青韵!收拾好了快去殿内候着啊!”
说罢,他摸了一把自己没有胡须的下巴,笑眯眯地转身离去。
玉心无奈地阖上门,望着苏浔:“怎么办?”
苏浔叹了口气,无奈地从床上走下来,结果脚刚一着地,忽然打了个趔趄。
玉心急忙上前扶住她,担忧道:“你身上的热刚退,力气还没有恢复,怎么前去服侍。”
苏浔借着她的力拿起衣架上的宫装,缓慢地往身上穿:“可能殿里缺人吧,否则李公公不会这样。”她有些吃力地套上一只袖子,恹恹道,“我真怕自己在殿里跪着跪着就晕了。”
玉心拧眉,忽然弯腰从自己的床铺底下拿出来一个小包袱,递给苏浔:“你戴上这个,能撑得久一些。”
苏浔疑惑地打开,里面是两条棉垫,带着四个带子。她拎起来,问道:“这是?”
“放在膝盖上的。”玉心小声说。
苏浔恍然大悟。她以前看过古装电视剧,宫女娘娘什么的怕跪得疼,会偷偷绑在膝盖上软垫,没想到古人还真会做这样的事。
她虚弱地一笑:“我这就绑上去。”
玉心弯下腰,说道:“我来吧。”她一边系着,一边叮嘱道,“从前皇上……性情不好,经常有宫女跪得腿都残了,我们就偷偷绑上了这个……不过这办法终归是危险的,等你病好了,记得摘下来。”
“知道了。”
膝盖上绑好软垫,在苏浔宽大宫装的遮挡下,一丝痕迹都瞧不出。她收拾妥帖,便往安神殿走去。
安神殿已经上了灯,明黄色的灯火浸在凉如水的夜色中,半明半昧一片寂静。
苏浔站在殿门口,搓了搓自己憔悴的脸蛋,暗暗打气道:“记住你的身份呀,小狐狸精。”
第16章 放肆
内殿里还是如往常一样安静。
原本侍奉的婢女见苏浔来了,立即悄悄退了下去。
苏浔站在鲛珠帘幕前,往里张望一眼。裴怀泠正坐在书案后,拿着笔在勾画着什么,她没敢进去,就乖乖地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然而她到底高估了自己,就这样站了一刻钟,身上的乏力一阵阵袭来,她脚下忽然不稳,一头碰在了鲛珠帘幕上。
珠帘碰撞,叮当作响,在寂静的内殿格外明显。
裴怀泠从书案上抬起头,看到了帘外一脸惊慌的苏浔。
“进来。”他淡声道。
苏浔绞着手里的帕子,忐忑地走进去。一见他,勾人的眼眸中就雾蒙蒙一片,连声音都娇滴滴起来:“皇上,奴婢方才没站稳……”
裴怀泠手上的动作没停,依旧执笔勾画着,却问道:“你怎么在这?”
“奴婢病好了,李公公就消了奴婢的假,继续来当值。”
他不再说话,空气中一时又安静下来。
苏浔站在书案旁,也不敢退下去,总觉得自己这样有些呆傻。呆了片刻,她鼓起勇气走到了书案旁,拿起墨块磨起墨来。
裴怀泠的手只一顿,却没说什么。
苏浔低头磨着墨,墨在砚台里打圈,她那晕胀胀的脑袋也跟着打圈。怕自己一头扎进墨里面去,她眼梢偷偷瞟向裴怀泠的笔尖。
他勾勒的还是上次苏浔所见的地形图,似乎在排布着什么。苏浔看了半天也看不明白,只好又偷看他标注在上面的小字。
这一看,她忽然小声道:“咦?”
裴怀泠的手一顿,抬起眼梢,他的薄唇轻抿着,似乎有些被打扰的不悦。
苏浔急忙解释道:“皇上,奴婢就是看您的字眼熟,才不小心疑惑出声。”
“眼熟?”他淡声反问道。
苏浔点点头。她确实觉得眼熟,像她那前世早死的前男友写的字。
不过她可不敢对他说这些,只笑着拍起了马屁:“奴婢从前偶然看过一些名家字画,皇上的字就和那些杰世名家的字差不多,特别的……”她语气一顿,思考出一组溢美的形容词,“矫若游龙,翩若惊鸿!”
裴怀泠忽然抬起眼。
黑沉的目光压向她,像是卷着莫名而晦暗的风暴。
苏浔握着墨块的手一抖,小心翼翼地望着他:“皇上,奴婢说错话了吗?”
她一出声,裴怀泠就收回了视线,像是回过神,仿佛刚才只是在发愣。
苏浔被他这变来变去的表情吓得不敢再说话,低着头认真地磨起墨来。
裴怀泠却径直将笔丢在书案上,懒懒地倚在靠背上,视线重新落回她身上。
她低垂着头,如瀑的长发有几缕散落下来,随着她研磨的动作一晃一晃。秀美的鼻尖已经出了一层薄汗,樱唇淡粉,带着大病初愈的羸弱。
裴怀泠嘲讽地一笑,就这么一个娇娇弱弱胆小怕事的小丫头,竟然说了和他那前女友一样的话。
从前他刚和苏浔谈恋爱的时候,苏浔最喜欢腻歪着他。
有一天,他用钢笔随手写了几个字,无意间被苏浔看到,她便举着那张纸,夸张地赞叹道:“矫若游龙,翩若惊鸿!”
内容和语气,和眼前的小丫头同出一辙。
都是些马屁精。他想。
苏浔磨着墨,察觉到裴怀泠的视线,觉得自己的脑袋更胀了。
她暗自腹诽,果然是个变态,夸几句就奇奇怪怪怪起来。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悄悄深吸一口气,又一脸娇笑地抬起头来:“皇上,奴婢磨了好大一摊墨了,您还用吗?”
“不用。”
苏浔便放下墨块,拿起旁边的帕子捧到他手里:“皇上,您擦擦手吧。”
裴怀泠从她手心里接过手帕,趁着他擦手的间隙,苏浔随手收拾起书案上散乱的东西。
她将笔具清洗好,将书卷摆好,又抱着零散的书本走到书案后的书架旁,将它们依原样放置。忽然,她的目光一顿——放在书架上那个暗红色搭扣檀木盒的铜锁,开了!
这檀木盒正是上次她找兵符没打开的那一个。
苏浔忍着自己想拉开看一看的想法,不动声色地转过身。
……
此时将将入夜,候在珠帘外的婢女开始换值。
裴怀泠拿着一卷书,从内室走出来,懒懒地倚在鲛珠帘幕外的紫檀榻上。
苏浔跟着从里面走出来,恰好遇上换值来的凝烟。
今天是她第一天上值,看着有些紧张,见到苏浔,才悄悄吐了口气,朝她比了个口型道:“青韵姐姐。”
苏浔回她一个微笑。
她走到紫檀榻身边,拿起一旁的烟青色叠丝薄衾,盖在裴怀泠的腿上,然后跪了下去。
贴身女婢就是劳苦命,要将皇上伺候得熨熨帖帖。她白指握成拳,轻轻敲在裴怀泠的腿上。
穿来古代这一段时间,苏浔心道别的没学会,倒是学会了一身伺候人的本事,在这万恶的帝国主义混成了一名合格的婢女。
她不情不愿地捶着,倚在紫檀榻上的人享受得理所当然。
这一幕,落在凝烟眼里,却是不一样的风景。
年轻的帝王捧着书卷,娇媚的女婢跪俯身侧,静谧而美好。
凝烟看着,心底泛起异样的感觉。她刚入安神殿那晚,因为惧怕,没有看清皇上的脸,今晚才看得真切。她没想到外界传闻那个嗜血爱杀人的暴君,竟然是玉一样俊美。
凝烟入内教坊司的时间短,从没见过被长乐帝折磨过的那些尸骸,一切的恐惧,皆是来自别人的描述。
如今亲眼见到他捧着书卷安静看书的天人姿容,不由心跳加速,将那些从前的惧怕,统统理解成了别人的吓唬,并且转眼抛在了脑后。
她忽然想起白日石咏德找她说过的那些话,脸色一红。
跪在地上,捶腿捶到手麻的苏浔,还不知道自己一心相救的人动了春心。
她的病本就没有痊愈,这样一通操劳,身上竟然又隐隐发起热来。额头上沁出一层虚汗,连呼吸都有些凝滞,若不是膝盖上垫着软垫,她怕是早就体力不支,趴在了地上。
苏浔又咬着牙捶了一刻钟,然后撑着身子站起来,借倒茶的机会,朝着站在不远处的凝烟使了个眼色。
凝烟心领神会,红着脸走上前,跪在地上,模仿着苏浔的样子,给裴怀泠捶起腿来。
苏浔垂着眼睫,倒完茶,退到了角落里,借着灯影的遮挡,后背偷偷靠在墙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