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碧微道:“饿了,拿块糕点让我垫着肚子。”
喻杏闻言,从善如流的端着小瓷碟奉到她面前,“奴婢替您接着残渣。”
薛碧微小小咬了一口,失笑笑道:“喻杏,你莫要手抖呀!”
“姑娘,奴婢、奴婢就是心慌。”到底也才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面对生死之忧时,提心吊胆也在所难免。
未免赵宇生疑,侍女和乳嬷嬷自然要随嫁进王府的,所以她二人早在前几日就提着心眼儿,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不敢教人发现端倪。
“是我连累了你和嬷嬷。”薛碧微抿唇黯然道。
“姑娘何必自责!”喻杏赶紧劝道,“奴婢早前就说过,与姑娘生死相随的!”
“这丫头总算说了句正经话。”平嬷嬷也进得屋来,闻言便道,“她私下里跟老奴背过十七八回,就怕今夜事败,小命不保。”
“人之常情嘛,”薛碧微道,“我这些日子也害怕得紧啊,不过担心归担心,却不能自乱阵脚。”
“那是自然。”喻杏道。
平嬷嬷端过一盏茶放到薛碧微手边,“姑娘,这一整日都不得吃食,您且喝口茶润润嗓。”
“不了。”薛碧微摇头,嫁衣繁复厚重,头上也跟顶着千斤顶似的,天气又闷又热,稍一动作都嫌难受吃力,若再频繁如厕,可不是要了她的命?
“有些困。”她说着就呵欠连连,眼角也冒出了泪花儿。
“呀,眼妆花了。”喻杏拿手帕小心拭去薛碧微眼角的泪痕。
“随它呢,”薛碧微不甚在意道,“到时喜帕一盖,谁能看到我顶着一张小花脸?”
“再则,这婚事吉不吉利的我可不管,能让赵宇触霉头才好呢。”
“是这个理儿,”喻杏点头,“可若连累了姑娘,反倒不美。”
“恶人自有恶人磨,”平嬷嬷道,“瑾王是,那宫里的太皇太后也是。”
“说来五姑娘出了事,大姑娘又指给了镇国公世子,那大房可会送七姑娘进宫?”喻杏问道。
“七妹妹这一招借刀杀人,不就是想为自己谋前程么?以往她心仪镇国公府大公子,却只能做大姐姐的影子,而今侯府上下只得她一人可用,想必她的眼光也水涨船高,再看不上那籍籍无名的苏隽了。”
不论旁人,单说平远侯府的姑娘,薛碧微还是很自信赵宸不会看她们上眼的,即使薛月婵当真去了那庭院深深的后宫,于薛氏又有何助力呢?
她说着秀气的又打了个呵欠,“喻杏,你将迎枕都垫在我腰后,让我靠着小憩一时半会儿。”
这令人遭罪的装扮,躺不得,站不得,当真烦人。
在喻杏和平嬷嬷掩帘离开后,屋子里蓦地寂静下来,墙角的大盆冰冒着丝丝寒气,薛碧微无神的望着窗外那处茂密的竹丛,脑中划过最后一丝念头。
这满院的湘妃竹,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梦境香甜。
薛碧微恍若置身云端,枕着棉花似的柔软云层,她整个人都陷在里面,舒服得下意识在里面打滚儿。
奈何云朵过于绵软,不太经事,又或是她力气大了些,突然就漏了洞,她一个不察,身子顺着滑进洞里,咕噜咕噜的直往下滚。
耳际是呼呼的风声,眼看着地面景物由模糊到蚂蚁般大小再愈发清晰,薛碧微以为自己会被摔成肉泥,心里一急,吓得双腿直蹬。
慌乱间她听到有一道女声在温柔又焦急的唤她,“姑娘!姑娘!”
薛碧微不禁睁开害怕的双眼,眼前却一片陌生的景象。
不是金碧辉煌的浮夸,而是奢华又精致的典雅。
她眼下躺的这一方睡榻宽大,西面挂着轻容纱帘,其上用双面绣技法,拿银丝彩线绣着花鸟虫鱼等图案。
榻前候着四位梳高髻,着同样式半臂襦裙的宫婢。
薛碧微掀开搭在身上的羊绒薄毯,撑着胳膊坐起来,环顾四周,有瞬间的茫然,而后她询问道:“几位姐姐,请问…”
“我现在何处?”
屋子里摆着金银玉器,地面金砖光可鉴人,殿中博山炉盘着两条戏珠的五爪金龙,答案显而易见,她发问纯粹是多此一举,可也想弄个明白。
“自然是在陛下的福宁宫啊。”领头的宫婢一张银盘圆脸,见薛碧微发丝凌乱,神情时而懊恼,时而迷蒙,她心生喜爱,说话间也多了不少亲近之意。
“陛下此时正面会臣工议事,辰时初刻尚返回用膳。”
“姑娘若没了睡意,让奴婢们伺候姑娘起身罢?”
“福宁宫啊。”她不过是小小眯了那么一会儿养养神,怎的醒来就到了福宁宫?薛碧微烦的抓了把头发,鸡窝似的头更乱了。
朝阳初升,满室堂皇。
夜里当是下过雨,院中朝颜缀着水珠绽开,晶莹剔透。
妆台上摆着白瓷小瓶的茉莉插花,气味很淡,但悠长沁脾。
透过妆镜望着自己,素衣洁白,面容干净,比之先前那个带着重妆,美则美矣却陌生的薛碧微,眼下才是熟悉的模样。
原本以为会有一场惊心动魄的经历,谁知最后却平静得恍若无事发生?是以,她醒来后才有种强烈的不真切感。直到此时,薛碧微才意识到,原来不是做梦。
她问:“星雨姐姐,我何时来的?”
第79章 . 七十九只团子 落定
圆脸宫婢唤作拂冬, 她生的一双巧手,给薛碧微梳头时又轻又缓,手法却不含糊, 三下两下便在她头顶盘了个单螺髻,固定好后, 又开始处理余下碎发, 嘴里道:“昨日下晌, 未到酉时。”
“我睡了这般久?”还睡得很沉,对外界毫无察觉。
薛碧微不自觉拧了眉,这个赵宸, 怎的都不提前与她知会一声?
拂冬八岁进宫为婢, 迄今已过十余载, 自有察言观色的本事, 她眼风瞥到薛碧微的细微表情变化, 以为对方对陛下有所误解,便解释道:“陛下将姑娘带回宫时,姑娘已经发起了高热。”
“陛下急宣太医为姑娘诊脉,道是姑娘心思过重,郁结难解的缘故。一朝松懈, 病气入体,这才昏迷不醒,盗汗频频。”
“啊?我没有多想的。”薛碧微眨巴着眼,难怪有一阵儿她觉得自己痒乎乎的,应当是婢女在为她擦身?
梳洗完毕, 褪下寝衣换了身轻薄的浅粉襦裙,臂上搭一根素色披帛,薛碧微在殿中随处走了走。
后觉得无聊, 她又趴在窗棂上看殿后院子里的那些花花草草。
内侍正精心侍弄着,将喜阴的文竹、兰花一一搬到廊檐下,或是日光不易照射之处,完了又将蔷薇、玫瑰的藤条、枝叶略做修剪整理,让它们的花簇分布的更为美观。
四位宫婢寸步不离的跟着,拂冬见赵宸迟迟未回,便道:“姑娘,您若是饿了,奴婢这就使人传膳。”
“陛下吩咐了,便是不等他也使得。”
薛碧微摇摇头,“我不饿,等等罢。”
赵宸到底没能赶回来用早膳。
自端阳节回宫后他原想对外宣称病重,以此能再让赵宇打消多半戒心,从而方便五月初八行事。谁知因地方官员懒政,在水利上中饱私囊、偷工减料,以致黄河口决堤,河水泛滥,沿线多地损失惨重,奏折、急报纷至沓来。不得以,他这两日都宿在养心殿处理要务。
今晨宫门将开,一众朝臣又紧急上书昨夜瑾王府遇袭之事,自然是各有说辞,各不退让,有来有往的争执了大半日。
薛碧微苦夏,到了午后便乏力得紧。
拂冬将煎好的药端来伺候着她喝了。没多会儿,困意来袭,她靠着贵妃榻头一歪,呼吸清浅的又睡了过去。
替人仔仔细细的掖了薄毯,拂冬招呼另几位宫婢到外殿候着。
离了薛碧微眼前,几个不大的姑娘偷偷叙起了话。
“不知陛下从哪儿识得的这仙女儿似的姑娘?她眉头一皱,我的心就揪了起来,直想好生哄着让她开怀。”
“陛下铁树开花,先帝爷在天显灵啊!”
“你这丫头,让苏公公听去了,定会得一顿好赏!”
“我也没错!苏公公自个儿还盼着咱们福宁宫有小主子呢!我倒是希望会是小公主,跟姑娘似的,光是看着就让人心都化了。”
“日后你们在姑娘跟前正经些,莫吓着人。”拂冬严肃道。
“那是自然,姑娘柔柔弱弱的,若是伤心了,莫说陛下,我见着也会心疼呢。”
残阳似血,天际铺散着薄纱似的云霭。
一缕昏黄飘进轻掩着的雕花格窗,悄悄爬上薛碧微的沉静的面庞,她的眼睫微颤,随即醒了过来。
赵宸一身轻便软袍,玉簪披发,不知坐在她身前细细看了她多久,见人睁眼,轻轻浅浅的笑道:“睡得可好?”
“白日里贪眠,仔细夜里睡不踏实。”
玉兔东升,与落日交相辉映。
黄昏很美,薛碧微懒懒的不愿动弹,“你几时来的?”
“半个时辰了,”赵宸欺身又离得近了些,抬手探她额头的温度,“应当是好了。”
“还有甚不适之处没有?”
薛碧微摇头,直接问:“昨日发生了何事?我分明在屋中小憩,怎的醒来却到了你的寝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