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大朝会,诸事繁多,众臣频频上奏,无端惹了赵宸不喜。他在紫宸殿上当场就发作了不少朝臣,便是先帝留下的旧臣也少有幸免,尤其是落人口实的宁国公,更是被降爵、停薪停职,罚闭门思过。
赵宸大动肝火,于龙体折损过多,病容苍白,且咳嗽不止。
赵宇本着情面良言相劝,他却是隐忍失意之态。由此可见,他的介入,兴许让赵宸与薛碧微之间产生了嫌隙。
眼下再看薛碧微,她虽极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可眉间自有一股楚楚含愁的痕迹,说明她为不日便要嫁入瑾王府担忧。
至于为何如此,自然是赵宸此事上未有任何作为。
当然,赵宇同时另有猜测认为是他二人在联合做戏。不过,等人进了他瑾王府,就不是想走就能走得了。
看着薛碧微这张让他神魂不思的脸,他唇边溢出一声轻笑,而后无声对她挑衅道:“来日方长。”
嚣张至极!令人发指!
薛碧微气得浑身发抖,若非在人前,她必然要指着赵宇的鼻子骂,“本姑娘前世今生都未见过如你一般厚颜无耻之人!”
说难听点,就是耗子屎搅乱一锅粥。
赵西瑶见赵宇出现后,薛碧微就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恍恍惚惚的情绪不高,便体贴的提出送她回府。
“县主,你随我进去罢?”
马车在平远侯府侧门外停下,薛碧微下车前念及她本该是陪着赵西瑶去珍宝馆买首饰的,哪想让自己坏了兴致,心里到底过意不去,便道:“我的妆奁里还有一套簇新的头面,与你正好相配。”
两人自相识以来,便时常互赠礼物。
是以赵西瑶一听,也不说推辞的话,甚至忙不迭的点头道:“好啊好啊。”
...
照规矩,今日该是侯府小辈齐聚远山院与老夫人共膳的日子。
只还未到时辰,小娘子们还未到。
许氏拿着本月的账本老夫人议事,便提前过来。那由平远侯外室纳为小妾的崔香菱未在老夫人跟前挣脸面,带着云哥儿同许氏前后脚到。
事关府里中馈,她是没资格旁听的,在屋里干坐着也没甚意思,崔香菱便来到院子里看云哥儿趴在草丛里捉虫子玩。
廊檐下两个挂灯笼的侍女悄摸着说闲话。
晚风拂过,飘进了崔香菱的耳朵里,她饶有兴趣的走近道:“瑾王当真那般阔气?仅是纳妾就给了万缗聘金?”
侍女见她问,也不敢隐瞒,福了福身道:“聘金多少确是不知。”
“只旁的物什满满当当装了十来个红木大箱子呢!听闻那纳征的活雁都是瑾王亲手打的!”
崔香菱出身低微,能攀上平远侯已是泼天的富贵。她一时不知道该羡慕还是同情薛碧微。
毕竟堂堂一品亲王亲力亲为,足见看重;可反过来想,再是兴师动众,她也不过是妾。
屋子里,许氏一袭茶色镶边绣兰花褙子,手里摇着湘妃竹蜀锦团扇,姿态优雅的与老夫人分作在软榻两侧。
婆媳二人对完当月的账本,许氏又拿出瑾王府送来的还新鲜热乎的聘礼单子,她蠢蠢欲动,在脑中谋划了无数个归置它们的法子。
池月初升,天际的光线尚明,故而碧纱橱内只点了一盏烛台,昏黄的光影影绰绰的,像是在为草丛中鸣唱的夜虫伴舞。
“我估摸着瑾王的意思,他拿出这些聘礼,毫无疑问是给微姐儿的嫁妆充脸面使的,”老夫人手里捻着佛珠,不紧不慢道,“若是私下动了手脚,难说他不会怪罪。”
许氏却不以为然,甚至还撇嘴抱怨道:
“三书六礼,礼数样样不全便直接下了聘,媳妇可没看出微姐儿对瑾王有多紧要。”
“且他既许诺十里红妆相迎,怎的却是娶回去做妾?累得云姐儿日后也抬不起头来。”
“想来也是权宜之计。”老夫人想得明白,若非薛碧微惹了太皇太后不满,她也不会被如此折辱,幸而瑾王是个好的,并未仅是因“妾”的名头便薄待了她。
许氏又道:“这聘礼到了微姐儿手里,如何安排全赖她一句话。咱们侯府为她遮风挡雨,难道还不值当她孝敬?”
“母亲,微姐儿看着闷不吭声的,心里主意大着呢!”眼看着老夫人的心偏去了薛碧微那处,许氏还不得赶紧扭转回来?
毕竟她的云姐儿进宫后能否有宠还是两说,而眼下瑾王对薛碧微可是表明了态度!到那时老夫人认为能给侯府带来的好处的是薛碧微而非云姐儿,可教在深宫的云姐儿如何自处?
“二叔可是高风亮节的人物,微姐儿由他教养长大,怎会自贱与人做妾?也就是她无所依仗反抗不得,私下里还不知如何埋怨您呢!”
老夫人还能听不出她的挑拨之意?只到底没有反驳许氏所说,她只道:“待瑾王那头择了日子,微姐儿就得过门了。”
“你是做长辈的,当谨言慎行,不可妄动。”
“母亲!”许氏也急了,“秋姐儿、云姐儿进了宫,手里可不需得银子打点?婵姐儿及笄后也该相看起人家,备嫁妆又是一大笔银钱!”
“老爷那点子俸禄可说是杯水车薪,仅是用在日常花销都捉襟见肘!您也是看过账本的,若非儿媳拿嫁妆垫着,咱们这侯府恐怕早已是家徒四壁的光景!”
“瑾王一个男人家,还有过问妇人嫁妆的道理?咱们谨慎些,微姐儿也不会发觉的。”
第68章 . 六十八只团子 探望
许氏所说句句属实, 并无夸大之词。
去岁薛文博受三房老爷蛊惑,在青楼里遭人哄骗,平远侯几乎散尽家财才赌上欠下的十来万两银子的债务。若非要维持侯府最后的尊严, 只怕要过上典东当西的日子。
老夫人有些意动。
她沉吟良久,最后缓声道:“改日再议。”
许氏见她仍不松口, 心中不免愤懑, 捏紧了手帕, 暗咬银牙。
暮色渐沉。
婆子侍女已井然有序的准备晚膳,老夫人问跟前的嬷嬷,“学里的姑娘们归家了不曾?”
嬷嬷回到:“先时老奴使人问了。”
“大房的姑娘们一早儿就回了府, 两刻钟前六姑娘与景乐县主一道儿进的门。”
听到赵西瑶过府, 老夫人微抬起了身子, 吩咐道:“令厨房再添几道好菜。”她这边说完, 另有侍女迈着莲花小碎步进来躬身回禀, “老夫人,六姑娘使人传话道,她感染了风寒,未免过给旁人,便不来远山院用膳了。”
老夫人与许氏俱认为薛碧微在拿乔, 只两人都未点破。
“微姐儿身子不适,县主想来会留下照看,”许氏对嬷嬷道,“你领人去厨房择了好菜亲自送去疏影居,再与微姐儿知会一声, 待饭后我着云姐儿几人前去探望。”
婆子领命退下。
说回薛碧微这边。
小小的疏影居一如往常般宁静。
喻杏奉上茶果,又问薛碧微,“姑娘, 平嬷嬷问您既已不去远山院,是否备些可口的吃食与县主享用?”
薛碧微没精打采歪在贵妃榻上,有气无力的,“暂且候着,伯娘会使人送来好酒好菜招待县主的。”
赵西瑶捧着她的妆奁坐在妆台前翻翻找找,觉得多宝簪好看,粉碧玺手钏也喜欢。
“县主若是喜欢,拿走便是。”薛碧微见她犹豫不定,便道。
“微姐儿,我真是太喜欢你了!”赵西瑶欢欣雀跃的像只春日枝头的小黄鹂。
薛碧微笑笑没说话,府里下人都在议论瑾王携聘礼上府之事。她忽然生出一股“末日终将来临”的惶惑之感。
她开始害怕去设想以后,若结局事与愿违,她恐怕无力接受。
“姑娘,”喻杏是个急脾气,心里的话忍了老半天,到底藏不住。她急道,“对方都辱到咱们头上来了,莫不是要坐以待毙?”
“喻杏,你自去忙罢。”
薛碧微恐她口无遮拦编排赵宇时,会冲撞了赵西瑶,便道,“有需要再唤你。”
“姑娘!”喻杏恼得直冒眼泪花儿,“你是不知府里其他人在如何作践你!”
“下去!”薛碧微冷脸道。
自家姑娘当真动了怒,喻杏不敢再造次,跺了跺脚,含泪跑开了。
赵西瑶暗叹一口气,放下手里的东西,折身来到薛碧微跟前坐下,她故作轻松道:“怎的未见豚儿?”
“他回家了。”
“哦,”赵西瑶歪头瞅薛碧微的脸,比方才更要难看几分,心道自己应当是勾起了她的伤心事,赶紧闭嘴不提,转而道,“皇祖母强人所难也就罢了,我竟没想到四堂兄也与她同声同气。”
“他明知你对他不喜,还愣般羞辱你!欺人太甚!”
“微姐儿,”她语气中带着浓浓的歉意,“我以前还在你面前讲了那般多四堂兄的好话,我对不起你。”
小姑娘脸圆圆的,眼睛也圆圆的,被她眸中闪着泪光盯着,薛碧微反而安慰她道:“你又不知我讨厌瑾王,无碍的。”
赵西瑶拿手帕擦了擦眼,“微姐儿,你放心,我回府后便去寻父王,让他去求陛下为你做主!”
“皇祖母与四堂兄不就是因你无人可靠才任意欺凌吗?日后我信王府便是微姐儿你的坚实后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