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岁的小殿下正是人畜无害的时候,苏禄钦被他奶声奶气的一喊,整个心肝儿都要化了,他激动得热泪盈眶,还问:“可是老奴扰了殿下清静?”
赵小宸揉揉眼,“我醒着呢。”
赵宸立在一旁,毫不留情的戳了他一下,“聒噪。”而后又吩咐苏禄钦,“伺候他就寝。”
福宁宫在先帝治下牢固的宛如铁桶,又经玉佩丢失事件,赵宸更是手段强硬的将上下整治了一番,不过赵小宸穿越一事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将他带进宫已是冒险之举,眼下更是要慎之又慎,谨防外人知晓他的存在。
也就是说,阖宫上下,可用之人也就苏禄钦一个。
他领着赵小宸去后殿浴房沐浴,至少耗费了小半个时辰,主仆俩才欢欢喜喜的出来。
赵宸冷着一张脸看赵小宸。
宫里十来年不曾有新生命诞生,加之又事发突然,福宁宫内也就没有合乎赵小宸身量的寝衣,故而他眼下穿着的是赵宸过去的旧衣。
苏禄钦还絮絮叨叨的告罪,“都赖老奴无用,让殿下受委屈了。”
赵小宸扯扯宽大的袖口,在宽大的龙榻上来回打滚,“哼,我就知道赵宸要苛待我!还未过一晚呐!”
赵宸瞪他一眼,扯过寝被又将人盖住,“闭嘴,睡觉。”
赵小宸胡乱挥着小手,整齐的头发也让他弄的一团乱,“姐姐每晚都会给我讲故事,我要听!”
眼看着一大一小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妙,苏禄钦立即出来打圆场,“殿下,老奴看了不少新话本,写神仙鬼怪的离奇事,以往您可是听得津津有味啊!”
赵小宸立时来了兴趣,只他存心跟赵宸作对,故意板着脸撅嘴道,“那好,苏公公你轻声给我讲,不要让赵宸听到。”
苏禄钦忍俊不禁的瞅一眼赵宸,见他未置一词,便随了赵小宸的意。
绕是再精力充沛,小团子到底大肆折腾了一通,加之苏禄钦语调平稳,韵味绵长,很快赵小宸就呼呼睡得香甜。
苏禄钦长舒一口气,这才拖着病腿去伺候赵宸。
赵宸瞥过他的腿,淡然道:“朕自己来。”
苏禄钦也不勉强,退至一旁看他的动作,几次张口又闭上,终是道:“陛下,方才听殿下提到,您似乎与六姑娘有了分歧?”
赵宸褪下衣袍,赤脚步入浴池,直到靠上池壁,他才闷声道:“嗯。”
“她不愿入宫,不愿嫁朕,还想着离开京城。”
“啊?”苏禄钦目瞪口呆,他原以为陛下与六姑娘情投意合,到头来却是陛下真心错付了么?
他思量一瞬,立即意识到有不当之处,细问道:“若是陛下不介意,可否告知老奴您与六姑娘之间具体发生了何事?”
赵宸少年慕艾,与薛碧微相处全凭心意而为,若要同旁人说些隐秘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沉默良久,他才别别扭扭的缓声道出争执本末。
苏禄钦听完,当即便恨铁不成钢道:“糊涂陛下诶!”
“您莫不是忘了六姑娘并不知晓您的真实身份,加之外界对您多有传言,是以,她对您心生误解也是人之常情。”
“撇开这点不谈,便是六姑娘遁走京城又如何呢?普天之下,皆是您的囊中之物,还担心找不到人不成?她既已告知您心中的谋算,自然是相信您,将您当作自己人,您又何必怪罪于她呢?”
别看咱们的总管大太监苏公公在外是威风八面的人物,实则内里还有那么几分小女儿的心思的,他才子佳人的话本也看过不少,哪怕受条件限制没能亲身实践,可是纸上谈兵的功夫却是了得。
自家陛下没甚可靠的长辈在旁指点,可不得他这把老骨头事事上心?
他头头是道的指点道:“老奴观瑾王的动向,斗胆揣测他已从中作梗,同太皇太后达成一致目的。因而以当下的情况,六姑娘离开京城倒成了好事。许家虎视眈眈,瑾王又暗中蛰伏,陛下有勇有谋,却难挡小人背后捣鬼,若是连累了六姑娘,殿下可会后悔?”
道理谁都明白,赵宸在意的只有薛碧微的态度,他拧着眉,坚持道:“你为她狡辩一通有何用?说到底,全赖她心里没有朕。”
苏禄钦暗道,男女之情伤人伤心还伤脑!便是连陛下这般睿智之人都将自己困囿在自以为是的境地中难以走出来。
第58章 . 五十八只团子 往事
苏禄钦摇摇头继续道:“老奴认为实属陛下的不是。您明知六姑娘不喜瑾王, 还特意拿他做筏子,可不是污蔑人么?”
“再则,六姑娘将才及笄呢, 又与您一般的情况,家中无爱护她的长辈, 且还时常被算计着以为家族牟利, 兴许她都未想过自己的亲事罢。”
赵宸被说通了几分, 心里的郁气散了些,问:“朕伤了她,该如何求她原谅?”
苏禄钦笑道:“男欢女爱, 本就是你追我赶, 你退我进之事。姑娘家面子薄, 加之又是陛下有错在先。老奴觉得, 陛下可择日寻个机会, 主动示好致歉,六姑娘最是柔和的性子,兴许会宽宥了陛下。”
赵宸从未伏低做小过,一时半会儿还软不下脸面,其实早已意动。他见苏禄钦一脸看透的表情, 莫名便嘴硬道:“容朕想想。”
时至后半夜,蜡炬成灰,烛泪阑干。
夜雨稀疏,滴滴答答,自廊檐落下。凉风晕着湿意, 呼呼作响。
床头两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散着柔和的微光。赵宸枕臂躺着,双眼直直望向帐顶,毫无睡意, 身侧的赵小宸睡相难看,翻来覆去的竟跑到了他身上。
小豆丁浑身结实,重量不轻。赵宸被压的难受,起身抱开他,没多会儿他又故技重施。
如此反复,赵宸很是着恼,气的将他推远了些。赵小宸打着小呼噜睡得像小猪儿一般,却也让赵宸毫无轻重的动作给扰醒了。他迷迷瞪瞪的醒过来,先是迷茫一阵,后撇眼注意到赵宸,奇怪道:“咦?赵宸,你为何还未就寝?”
“睡不着。”赵宸没好气的将寝被往上拉了拉,环抱双臂,粗声粗气道。
冷风从窗户缝隙中窜进来一丝,激得赵小宸一个机灵,他缩了缩小身子,裹着自己的被子,往赵宸那边挪了挪,斜眼看他道,“我也不困了。”
廊檐下的宫灯被风吹得左摇右摆,透明丝质的灯罩也被雨水浸润,使得内里的烛光带着一层层朦胧的光晕。
赵小宸有感而发的小声叹气,“好想姐姐,更想父皇。”
随后他再次向赵宸确认,“姐姐真的不想要我了吗?”
“嗯。”赵宸随口应到,似乎觉得不妥,顿了顿还是对他说出实情,“太皇太后拿她当棋子,故而有意让她入宫。可是她不喜被束缚,又无力反抗皇权,便决心遁走京城,若是顺利,日后你二人恐怕难有机会再见了。”
“可是…”赵小宸还这般小,在有限的记忆中,除了懵懂婴孩时期母后仙逝,后又莫名来到现在的时空,被迫离开父皇,他还未与亲近之人有过分离,一时间难以接受这个事实,眼中不禁又酝酿出泪意,瘪着小嘴就要哭。
赵宸斜了他一眼,“闭嘴。”
赵小宸忍了又忍,带着哭腔道:“可是,待姐姐安定以后,你可以送我去看她呀?”
“你不想回去?”赵宸突然问,“你贵为一国太子,有关社稷根本,突然莫名消失,父皇定然心急如焚。”
“你有法子了吗?!”赵小宸闻言兴奋不已,甚至甩开了方才的悲伤情绪,一把抱住赵宸,“我想回去!”他自顾自道,“一进到这福宁宫,我便想到与父皇相处的日子,他教我读书,还哄我入睡。”
“虽是偶尔严厉了些,可我还是不想与他分开。赵宸,你何时能送我回去?”
“应当快了,明日宣灵空进宫问上一问便知。”
“哦。”
原来还是没有法子,赵小宸有些失望,他忆起自己想问却一直没敢提的事,眨巴着大眼睛,抿了抿唇,终是道:“你十七岁便登基了,父皇…”
赵宸不得不承认,自己年幼时是个小哭包。
赵小宸又哽咽了,晶莹的泪珠应声滚落,“父皇、父皇竟正值壮年便驾崩了么?难不成他得了甚不治之症?”
“都怨我。”赵宸神色淡然,却不难听出他的语气里隐含的悔意。
“为何?”赵小宸包着眼泪,认真问。
与赵小宸说了,兴许他日后会有堤防,还可避免悲剧。即使再不见父皇的音容笑貌,但只要知道他在另一个平行世界能够健康长寿,也足够让人心满意足。
如此,赵宸缓缓道出当年之事。
成宗朝,乾启四十二年冬,经过数十年修养生息的羯族撕毁与大殷盟约,南下挑起战火,所过之处大肆劫掠,致使西北边境的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时年尚在潜邸,只及弱冠的先帝临危受命,领兵出征。羯族来势汹汹,即便大殷兵强马壮,粮草丰沛,战事也一度胶着。
后来还是先帝兵行险招,趁夜偷袭敌军后方,才解了当下困境。他也因此中了一箭,精铁制成的箭头贯入他的胸腔,与心脏差之毫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