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滚回去反省几日。”
苏禄钦躬身道:“是。”
暮云西上,落日的金光渐渐隐去。
至酉时,前来许家赴宴的宾客才陆续告辞,平远侯府一行人也坐上了回程的马车。
薛妙云因许芊芊今日倒了大霉,故而格外兴奋,她还幸灾乐祸的讽道:“真是报应不爽,许芊芊作恶多端,老天看不过眼才对她小惩大诫!”
“她平日里最喜不动声色的夸耀她日常的吃穿用度,今日一把大火烧了精光,真是太快人心!”
四姐妹同坐一车,她犹自说的畅快,薛碧微和薛映秋却是懒怠理会的,只薛月婵怯怯道:“五姐姐,你小点声罢,让人听了去可就不好了。”
薛妙云狠眼睨她,“我在自家姐妹前编排许芊芊几句有何不可?我怎有你这般胆小如鼠的妹妹!”
话不投机,一时车厢内再无人开口,可薛妙云嘴巴闲不住,恰好今日之事又落了她许多话柄,她的目光暗含深意的打量薛映秋一瞬,捂嘴娇笑道:“今日与张明勾缠一处的是大姐姐的隽哥哥罢?”
“他与大姐姐两小无猜,怎的还会做出这般让人不齿之事呢?”
薛映秋本就为苏隽哀痛伤身,薛妙云却还全无眼色的往她跟前碍眼,是以当下也就不客气道:“不想五妹妹将礼义廉耻都学到肚子里去了!”
“当时那般情形,旁人都知晓自觉回避,可妹妹一闺阁女子却毫无羞耻之心,当真是不害臊!”
“薛映秋你!”薛妙云怒目圆睁,立就要与她理论,却被薛碧微和薛妙云左右拦住。
薛碧微道:“五姐姐还是莫要听风便是雨,当时情形混乱,咱们距离又远,又如何能断定其中一人是苏大公子?”
薛月婵也应声附和。
揭过这段姐妹间的龃龉不提,不多时,闹市嘈杂的喧闹声渐行渐远,哒哒的马蹄声也止住。
众人下车后,便见府门前一派凄惨别离的景象。
三房被老夫人下了最后通牒,务必在近两日搬出侯府,便是三房老爷提出开祠堂请宗族族长为其主持公道也被老夫人蛮横驳回。
三房势单力薄,全无招架之力。
眼下三房的忠仆将装了日常用度的箱子依次搬上赁来的驴车。三老爷与长子先行去了落脚的小院,当前则只有唐氏苍白着脸与她的一双儿女挎着包袱一步一顿的迈下门前台阶。
周遭围了不少看戏的百姓,他们不知内情,仅凭眼前所见做了不尽相同的猜测,故而对大房指指点点,甚至还有唾口辱骂之人。
老夫人面色铁青,质问许氏道:“何人允许他们从正门离开?当侧门是摆设吗?!”
许氏一脸戚戚然,“媳妇确实是照母亲的意思吩咐下去的,只是…”
“快将他们赶走!”
既然老夫人都发了话,在门房候着的家仆对三房的人自然也就不客气,他们如同驱赶流浪狗一般的推搡着唐氏。
唐氏本就瘦小,近来又连遭打击,现下更是一副弱不禁风之相。她护着两个孩儿不被伤害,自己却未注意到脚下动作,一步踩空,旋即跌倒在地。
两个小娃娃见娘亲遭人欺负,薛柏轩呲牙咧嘴的挥着拳头去打那家仆,英姐儿则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拿双手去拽唐氏对胳膊,想将她拉起来。
老夫人冷硬着心肠,一丝眼风都不曾留下,由着贴身嬷嬷搀扶她进了侯府大门。
这让人闻者伤心,见者落泪的情形,许氏不免动了恻隐之心,她厉声阻止道:“好了!快送三夫人上车!”
围观之人的指责愈发难听,薛妙云不堪忍受,催促着许氏快快离开。
薛碧微落在后面,她见唐氏粗衣麻布又步履蹒跚,走得很是艰难,几步追上去将人喊住,“婶娘。”
唐氏闻声,顿住身形,而后缓缓回头,哑着声儿道:“微姐儿,可是有事?”
薛碧微情绪复杂,知晓眼下纵是千言万语也无法宽慰唐氏被逐出侯府的惨然,因而也不多说,只从腰间接下荷包,塞到唐氏的手里,“侄女的一点心意。”
唐氏将拿荷包紧紧攥住,嘴唇蠕动半晌,语不成句道:“微姐儿,多有得罪,先前是婶娘不对…”
薛碧微内心惆怅,虚叹一口气道:“婶娘无需自责,日后多多保重才是。”说完,她也不给唐氏再说话的机会,提着裙摆小跑着回府。
赵宸的马车在与平远侯府不远不近的距离已经停候多时,直到薛碧微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那两扇已经关闭的朱漆大门后,他才放下车帘子,淡声道:“去侧门。”
第37章 . 三十七只团子 再见
天际尚有一丝明亮的光线, 如钩的新月已经悄悄挂上树枝头。
夜风浸着寒意,裹挟冰霜。
“姐姐为何还未归家?”
薛碧微单手推开疏影居院门,便见赵小宸坐在正屋的门槛上, 两手支着下颌,歪头问喻杏。
喻杏弯了腰正在好言好语的劝, “豚儿, 你的身子才爽利些, 莫要在这风口坐着了可好?姑娘兴许很快就回了!”
“豚儿。”薛碧微轻声唤道,同时加快步子向前,待上了台阶, 赵小宸眸光闪亮, 笑着跑上来抱住她, “姐姐!”
“你总算回来了, 豚儿好想你啊!”
薛碧微托着他的臀将人抱起来, 一手还探了探他额头,“已经不热了。”
她又问:“脑子还发晕吗?”
赵小宸摇头,“姐姐,豚儿已经大好啦。”他的声音清清亮亮的,除却以往红润的小脸略微有些苍白, 倒也与早晨离府时的虚弱的模样相差甚远。
“豚儿真厉害。”薛碧微亲亲他的小肉脸。
“姑娘可是有事耽搁了?”喻杏替她解下斗篷,又端上一杯热茶。
“嗯。”薛碧微点头,“祖母与我谈话。”她自作主张给唐氏补贴了些碎银子,许是让嘴碎的下人告知了老夫人,故而唤她过去说道了几句, 让她莫要滥充善人,既有余钱该是用在侯府的支出里,而不是去接济不相干之人。
人性凉薄至老夫人这般, 也是世间少有了。
一早定好了晚间吃滋补的汤锅,平嬷嬷将炖得滚烂发白的鹅汤锅底端上炉子,顺口问道:“姑娘,此去许府,可还顺利?”
“先时还好,只后来许府遭了大火,倒让人看了一出好戏。”薛碧微回忆起一瞬当时的画面,不禁莞尔,“旁的却是无甚有趣之事了。”
“那许府的三姑娘骄横跋扈,平日里与姑娘就诸多为难,她没有趁机欺负姑娘罢?”平嬷嬷追问道。
薛碧微看一眼赵小宸,扬唇笑道:“这便要感谢我的小豚豚了,否则我兴许得吃大亏。”
“哼!”赵小宸闻言,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她果真对姐姐暗下黑手!”
喻杏也紧张道:“姑娘无事罢?”
薛碧微摇头,“我好着呢,就是许芊芊恶有恶报,大火烧了她的院子。”
赵小宸待她主仆三人叙完话,这才迫不及待的气呼呼告状,“姐姐,方才阿兄来过了。”
“他还抢走了姐姐送我的玉佩!”
赵宸的车驾来到侧门,为着避嫌,他本该使人去请薛碧微而后等着她出来。可奈何赵小宸还病着,他到底有几分担忧,故而私进了侯府。
待进得疏影居,喻杏与平嬷嬷在后院捣衣,赵小宸这小鬼早生龙活虎的因无事可做,闲得在床榻上打滚儿。
他过去将人摁住,“薛六还未回来?”
赵小宸愣怔一瞬,继而翻身坐起,开心道:“赵宸,你来看我吗?”
“你说呢?”赵宸细致打量他一番,“想来你的风寒已然好了多半。”
赵小宸点头,而后从颈肩把红绳勾出来,冲赵宸炫耀,“姐姐送我的。”因病的糊涂了,是以他都不知薛碧微何时将玉佩给的他,还是问了喻杏,才知晓前因后果。
赵宸的眸光在那玉石上停留了一瞬,“给我瞧瞧。”
天真单纯如赵小宸,根本没看明白此时赵宸眼里有何含义,他依言摘下玉佩放到他的手心里。
“薛六可有说过,这块玉作何用处?”
赵小宸的眼睛滴溜溜的转,回忆道:“说是有祛病健身的功用。”
谁知赵宸闻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随即将手一握,“与我正合适。”
赵小宸不料他这般厚颜,立时辩解道:“可这是姐姐送给我的。”同时他还手脚并用的爬去赵宸怀里,掰着他的手想抢回来,可惜力量悬殊太大,最终无果。
他急得哇哇直哭,“赵宸,你好过分。”
“孤讨厌你,不想再见你了!”
赵宸默然看他哭闹,再慢条斯理的拿了手帕给他拭泪,“你这般撒泼耍赖,半分不见储君应有的体统。”
“你把玉佩还给孤,孤便有了。”赵小宸打着哭嗝,惨兮兮的,“还给我。”
赵宸却不理,“朕甚是喜欢这玉佩。”
“你喜欢便要如此霸道的强夺吗?”赵小宸斜着眼瞪他,气的狠了。
“薛六先时赠予你小金猪,我不与你争,”赵宸循循善诱道,“眼下将这玉佩与我都不可?”
“大殷的太子绝非吝啬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