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慈眉善目的在旁看着,捋了捋胡须道:“小郎君面色红润,目色清明,康健得很。”
“当真?可他此前莫名晕过一次,先时被人冲撞又无故晕倒,确定没甚重疾?大夫,劳烦您仔细替他瞧瞧,譬如头部之类地方?”薛碧微将信将疑道。
赵小宸听完她的疑虑,赶紧道:“姐姐,豚儿好得很。只豚儿胆小,那马又骇人,所以…”他羞红着脸难以启齿的模样,“所以,豚儿被吓晕了!”
大夫也不辩解,而是细细给他把过脉,再次肯定道:“只受了些惊吓,不必过度焦心。”
“是药三分毒,依小郎君的症状也无须用药,好生睡上一晚,便活蹦乱跳了。”
薛碧微满腹狐疑,又认真瞧了瞧赵小宸,确实未有病态。她将提起的心暂且放进肚子里,“多谢大夫。”
到这时,她才顾起自己的脚来。扭伤不是甚疑难杂症,很快薛碧微就拿着药方去药柜那处取药。
此前进来时心急如焚未曾注意,以致于她眼下才发现药柜后少年的存在,待对方抬起脸后,薛碧微惊道:“表兄!”
少年的反应慢了半拍,凝神看清薛碧微的相貌,他忽而脸颊一红,带着几分腼腆,“是微姐儿啊?怎的你也在此?”
此人正是薛碧微母亲秦氏的娘家侄儿,秦谡。
哈?赵西瑶觉着这少年俊俏,还偷摸着观察他了好一会儿,没成想竟是微姐儿的表兄?他二人还真是落难兄妹,相遇的场合竟如此戏剧。
薛碧微还是幼年时随母亲省亲去过秦家,一别经年,再与秦谡见面已是薛弘杰病逝之时,他与父母远赴成都府奔丧,且还住了些时日。
“表兄何时进的京?可是为明年春闱而来?现下在哪处歇脚?”薛碧微迭声的问。
秦氏娘家人丁单薄,父母早逝,兄弟姊妹中如今也只有大哥在世,其乃扬州本地的书院的教员,家境清贫,不甚富贵却也算书香门第。
秦谡整日书不离手,加之家教严厉,平日里甚少与人来往,故而性子内向,绕是满腹经纶,却不善言辞。
他一板一眼,极为认真的回答薛碧微的提问,“与娘亲进京不过半月,因此前舟车劳顿又未妥善安置,是以也就不曾冒昧上侯府探望微姐儿。”
“还望微姐儿莫要责怪表兄的失礼之处。”
“舅母也来了?”薛碧微凝眉道,“我竟未能及时拜见舅母。”她又问,“表兄可是在这间医馆帮工?”
“嗯,”秦谡坦然点头,“近些年习了些医术,又偶遇医馆招工,想着可以赚些银子用作补贴,便过来了。”
他兄妹二人交谈,其他三人在旁听着也不失礼多嘴。只祝南虞期间将秦谡好生打量了一遍,他虽身着简朴青衫,周身气度却非一般,可见非池中之物,明年春闱指不定得一鸣惊人。
赵小宸是个小机灵鬼,有了祝南虞在前,他如今眼睛可是亮得很,尤其姐姐还与这男子是表兄妹的关系,多让人浮想联翩啊。
他扯扯薛碧微的衣袖,“姐姐,豚儿饿了。”所以快走罢,莫要再与他叙旧了。
“这、这是表弟?”秦谡看向赵小宸,是个精致如画的小娃娃,只姑父何时又娶的妻?
赵小宸闻言不喜的撅撅嘴,在心里狂喊,孤是太子!除了姐姐,旁人休想与他攀亲戚!
薛碧微笑看他一眼,对秦谡道:“豚儿并非父亲亲生,眼下是我认的弟弟,表兄唤他一声表弟倒也没错。”
哼,赵小宸撅嘴小小的瞪了秦谡一眼,好似在威胁,你休要唤我“表弟!”
小娃娃将喜恶都摆在脸上,秦谡再是不通人情又如何看不出,他不禁莞尔,“表弟很是乖巧。”
可恶!赵小宸沉下一口气,腻歪的拉起薛碧微的手,“姐姐,咱们快走罢,豚儿很饿很饿。”
此处本就不是适合说话的地儿,小团子又频频催促,薛碧微不好再留,与秦谡互换地址后,一行人便很快离开医馆。
第24章 . 二十四只团子 琐事
州桥街市已然恢复如初,加之到了夜市开市的时辰,街道两旁更是摊铺林立,商品琳琅,甚至比白日里还热闹许多。
街灯昏黄的烛火摇曳,青石板地面上也泛着微光。
赵小宸只在每岁上元节灯会时,与先帝同登宣德门城楼远眺过汴京夜景,又何尝像现下这般亲眼目睹夜市的繁闹。
他见甚都稀奇不已,只也不会开口让薛碧微买,而是眼睛一愣不愣的盯着某个物件儿看,目光里尽是流连不舍。
薛碧微见此,自然依他的心意。没多会儿,他左手举着糖人和动物纸扎,右手抱着热乎的糖炒板栗,一脸惬意。
“微姐儿,”赵西瑶还记着秦谡呢,她绕有兴趣的问,“你表兄是何方人士?长得这般俊俏定然定亲了罢?”大殷律法虽命令规定男女成婚的年纪不得小于十七岁,但不少人家都喜提早定亲,待年岁已至,再行婚仪。
薛碧微还未搭答话,只听祁徽嗤声道:“眼皮子愣的浅,小爷我整日在你跟前晃悠,旁人竟还入得了你的眼?”
“呵,”赵西瑶道,“你休要自视甚高,京中这群世家子弟,属你最形貌不堪,祝七郎都比你好看上百倍!”
祝南虞闻言,连忙摆手,“你二人斗嘴,可不要将我攀扯进去。”他转而一笑道,“县主,你拿我与二郎作比,竟不知是在夸我还是贬我?”
赵西瑶嘻嘻笑道:“往时我与旁的小娘子为诸位宗室、世家子弟的声态形表依次做了对比并排序。”
“居首位的自然是陛下,虽说得见天颜的机会甚少,可他仍是我们心里神仙似的人物。至于七郎你嘛,”她说着掰着指头数了数,“七郎你在前十,第九还是第八来着,我却不记得了。”
“呵,”祁徽更是不齿,他自诩风流倜傥,怎会听信赵西瑶的胡说八道,“一家之言,不足为信。”
“你爱信不信!”
他们吵的厉害,薛碧微问了赵小宸的意见,开口道:“由我做东,咱们去樊楼吃羊肉锅子如何?今日又惊又吓的,可得好生犒劳一番。”每每她与赵西瑶他们相处时,都恍然有种仍在蜀中的错觉,轻松自在。
就是不知此前救了她和豚儿的人是谁,拔刀相助又不留姓名,汴京这座皇城也不似以前认为的那般冷冰冰嘛。
赵西瑶一听,也不跟祁徽车轱辘了,转身挽住薛碧微,迭声附和道:“好啊,任凭微姐儿安排。”
…
天时微亮,雾色蒙蒙。
赵宸夜里睡得不甚安稳,噩梦连连,他自知陷入梦魇,却脱身不得。眼前场景从先帝满面愁容的凄苦,转为天下战火四起、民不聊生的惨痛。
他不禁吓得冷汗涔涔,浸透衣背。
忽而只听一道空谷幽兰般清灵的女声在温柔的唤他“豚儿”,赵宸举目四望却不见人,彷徨无措间,陡然清醒。
蜡炬成灰,床帐昏暗,仍是在福宁宫中。
“来人。”赵宸哑着声音喊到。
守夜的小太监听得动静,撩开帷幔躬身走到龙榻近前,轻声问道:“陛下可是要起了?”
“嗯,朕要沐浴。”
小太监应声退出,很快苏禄钦领着一众端着洗漱用具的宫婢鱼贯而入,又各自散开。
苏禄钦上前将床幔挂起,扶着赵宸下榻。他见人面色发白,额头浮着不少汗珠,便问:“陛下昨夜魇着了?”
赵宸不愿提及,也就闭口未言。
沐浴过后,总算恢复了些精神,换上常服,赵宸又踱步到御书房看书习字,到辰时方才用膳,一切都依照着他惯常的作息。
“昭王叔近来表现如何?”
苏禄钦为赵宸盛上一碗虾仁菜羹放在他的左手边,而后才恭谨道:“昭王殿下一改往日的作风,颇为勤勉,说是夙兴夜寐也不为过。”
今日非朝会之期,赵宸便道:“召王叔进宫。”
诚如苏禄钦所言,辰时未至,赵瑄已然到了六部衙门与朝臣议事。
只半个时辰过去,他们吵的鸡飞狗跳,阵势形同骂街一般也未能将雪后灾民的安置处理捋出个具体章程来。
方才不知谁提了句,昨日许嵘次子当街纵马让陛下金口玉言给关进了刑部大牢,立时就有人大义凛然,道是陛下严苛,罔顾国家律法。
旋即另一人开始细数许忻恶行以此来反驳,并称赞陛下此举英明,不仅以百姓为重而且同时树立典型以儆效尤。
如此一来二去,议事主题便偏到了九霄云外,只余众人夹带私愤的互相攻讦。
赵瑄以手支颐,神色懒散的冷眼旁观,从始至终都未置一词。
他听得赵宸传召,施施然的起身整了整衣裳,对诸臣道:“本王本以为众位只是比本王年长,不成想这精神头儿较本王也好上许多。”
“既如此,本王便挪出位置给你们吵,直到竭力为止。”他说着还吩咐仆侍,“给老爷们备上茶水吃食,莫让他们渴着、饿着。”
话音落地,赵瑄甩袖离开。只留下身后一众大臣面面相觑,面露苦色。
…
赵宸正坐于养心殿的书案后翻阅近日来的奏章,眼风忽然瞥到身着亲王朝服的赵瑄未经通报便火急火燎的闯了进来。他也顾不上行礼,扑通跪在地上,抱着赵宸的腿就是一通哭诉,“皇侄儿诶!您总算想起您这受苦受难的王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