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瓦舍位于州桥以东。
寒冬腊月的时节,天还未黑,汴河上已经起了蒙蒙雾气。满载货物的船只不时从河面驶过,那撑船的篙夫立于船头,好似画中仙。
这折子戏名作《香柳传》,讲的是姿容艳丽的柳树精与书生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月前一经面世,便引得全城轰动,加之饰演香柳的角儿在去岁官府督办的花魁选举中拔得头筹,有这一层光环在,《香柳传》有场场观众爆满的盛况也就不足为奇了。
“亏得小爷有先见之明,提早让七郎买了看票,”祁徽眉眼高高扬起,很是得意道,“否则今日定会白来。”
周家瓦舍前人头攒动,多是挤在票口排队的老百姓。一旁放置了巨大的栏板,张贴着瓦舍里今日演出的剧目,以及相对应的扮演者画像。
薛碧微紧紧拉着赵宸,“跟紧姐姐,此处人多,当心有拐子。”
祝南虞主动走到赵宸的右边,对她道:“你我二人同时看着小郎君便是。”
“他当真喜欢姐姐!”赵小宸嘀咕,“殷勤得愈发明显了。”
赵宸抬头看了祝南虞一眼,确是人模人样不失为良配,若整日里缠着薛六,难保她不会动心。
赵西瑶好耍爱吃,她急道:“演出开始还有小半个时辰呢,咱们去买些零嘴儿罢?听说《香柳传》有八折戏,若无吃食垫着,到时定然得饿。”
祁徽眼风一瞥,正要开口挤兑她两句,赵西瑶却不由分说的就将他拖走了。
祝南虞分出两张看票给薛碧微,“你和小豚儿的。”
“谢谢。”薛碧微浅笑道。水涨船高,《香柳传》的看票票价很高,他们一行五人都由祝南虞包圆了,想必得花不少银子,因而她又道,“待岁考后得了空,我做东请县主,祝七郎你与祁二郎吃酒。”
祝南虞也不跟她客套,直接应下,“那我便候着了。”
“姐姐怎的还主动邀约?”赵小宸不解,“莫不是也对祝南虞有意?”
“人情往来,有甚大惊小怪的。”赵宸闷声道,他觉着薛六实在过于小心翼翼,几张看票能花多少银子?何至于给祝南虞与她相处的机会,看他眼下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当真让人气恼。
赵西瑶与祁徽久去未归,薛碧微三人也不着急进去,而是在门口等着,顺便围观周家瓦舍为招徕客人安排的杂耍。
本一切相安无事,忽而却闻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的传来,与之相伴的是人群的混乱骚/动。
祝南虞身形高大,抬眼望见一年青男子纵着骏马狂奔,所过之处,摊铺尽翻,人群仓皇做鸟兽散。
“也不知是谁,竟敢闹市纵马!”祝南虞凝眸细看也未看出所以然来,只因那马背上的人俯身埋首,一手紧勒缰绳,一手还狂挥马鞭。
事态紧急,他一面护着薛碧微二人,一面急急道:“这人神志不清,快靠后!”
薛碧微闻言本能的抱着赵宸往后躲了躲,匆忙间那一人一马已经奔至眼前数步远。
前方有位卖糖葫芦的老翁,因腿脚不便又行动迟缓,在躲避时不慎碰倒了糖葫芦架子,在旁帮忙的小孙儿见状立刻跑去手忙脚乱的捡。他只顾着手里的动作,却未注意到近在眼前的危险!
四周的百姓早被吓得傻愣着站在原地不敢动弹,竟无一人提醒那小童!
赵宸见状眉目一敛,大声道:“快救人!”
他本意是唤暗卫现身,没成想那祝南虞动作更快,在矫健有力的马蹄即将踏上小童孱弱的身躯这千钧一发之时,他如离弦的箭一般敏捷又矫健的冲过去,不带半分犹豫抱着那小童就地一个滚儿便从马蹄下躲过。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那纵马之人一身锦衣华服却技艺不精,无端之人险些挡住他的去路,他心下暴躁,当即扯住缰绳便要直冲祝南虞,可在调转方向时失去控制,脾性如同主人的高头大马瞬间冲向了周家瓦舍的大门。
薛碧微与赵宸就立在票口,显然会被殃及池鱼。她理智尚存,赶紧揽着小团子往后退,谁知左右百姓逃窜,你推我搡,全无秩序。
她一时不察被一壮汉大力冲撞,脚又踩上混乱中落在地上的物什,是以当即一个趔趄坐倒在地,还连累着赵宸也一同摔倒。
马蹄近在眼前,避无可避。她顾不得自己,赶紧翻身盖住赵宸,忙乱间察看了一眼他的状况,只见他眼神迷蒙,眨眼便昏了过去。
祝南虞见此情形目呲欲裂,可他距离太远,绕是用尽力气跑过来也会晚一步。好在迫在眉睫之际,冉七和荀五飞身而出,一人挡住薛碧微与赵宸避免再遭伤害,另一人弹身跳起,一个回旋踢就踹上马身,顿时人仰马翻,避免了一场闹市踩踏的祸事。
荀五回头见自家陛下无事,心下大定。他吊儿郎当的走到因摔伤而痛得满地打滚的纵马年青人跟前,抬脚踢踢他,“喂,死了吗?”
那人不知喝了多少酒,酒气冲天的哼哼唧唧叫唤,荀五与冉七对视一眼,而后高声对在旁围观的百姓道:“麻烦诸位跑跑腿去请了官差来。此人纵马伤人,按照我朝律法,轻则杖刑,重则流放。”
“罪行昭昭,可不能轻易放过他!”
沿街的商贩几乎都被混乱波及,好好的生意被毁不说,还险些成了蹄下亡魂,因而荀五话音一落,众人纷纷拍手称快且高声附和着。
第22章 . 二十二只团子 隐忧
此时赵西瑶怀抱着牛皮纸袋装的零嘴儿和祁徽着急忙慌的冲向薛碧微,“微姐儿!”
“你和豚儿可有受伤?!啊?啊?”她满脸焦急,不住的上下左右、甚至动手去探看薛碧微有无大碍。
薛碧微惊魂未定,将赵宸抱在怀里,“我无事。只是豚儿晕倒了,需得尽快带他去看大夫。”她的脚似乎也扭伤了,脚踝一抽一抽的疼。
赵西瑶见她动作吃力,立马扔了零嘴儿去扶,祝南虞也极快的将赵宸接过来。祁徽搭不上手,便转身去找那胆大包天的肇事者算账。
冉七、荀五做完好事不留名,已经悄悄的再次隐匿在人群中,因而祁徽看到都只有躺到在地的人和马。
他提起脚尖把那人的脸翻过来,待定睛一看,只觉气血上涌,咬牙切齿的骂道:“好你个狗杂碎许忻!你自己的狗命不值钱便想着祸害无辜之人?今日小爷我不好生教训你!你怕是不知道小爷这祁姓如何写!”
赵西瑶闻言,眉心一蹙,几个大步也跑了过去,一见那人确实是许忻,她不禁唾口道:“你许家从上到下都是一群坏胚子!臭混蛋!”她气不过还上脚踩了许忻几下,钻心的疼痛正好将许忻原本混沌不堪的脑袋刺得一机灵,让他恢复了些神智。
遇上这俩小魔王,不怕许忻不遭罪。
祝南虞看过一眼便收回目光,问薛碧微,“能走吗?如若不然,你在此地稍等,我去雇了驴车驮你和小郎君去医馆?”
“怕是耽搁不得。”薛碧微满心焦急,“劳烦七郎费些力气抱着豚儿,咱们去就近的医馆便是。”
祝南虞垂眸看看她,点头应好。
周家瓦舍的《香柳传》虽是看不了了,可能目睹权贵间争锋相对的较量也足够百姓们做日后谈资。
人群未散,开封府也来了一群官差,吵吵闹闹的,走得远了还能听到许忻在叫嚣,“我爹是参政知事许嵘,你们敢抓我?!祁徽、赵西瑶你们给我等着!老子必要讨回公道!”
祁徽不甘示弱,“去你娘的参政知事!小爷我这就进宫告御状,好好儿的参你一本!狗杂碎!还想跟爷要公道?做你的春秋大梦!”
不知他是否趁势又对许忻拳打脚踢,连声冲破天际的惨叫久久盘旋不去…
日暮之时,将夜未夜。堆在宫殿飞角屋檐的琉璃瓦上的积雪缓慢化开,“滴答”、“滴答”往下坠着水珠。
福宁宫的宫婢呈进一盏参汤,而后颔首敛步的退出寝殿。甫一出门,站在廊庑下指挥小太监们挂宫灯的小姐妹便上来问道:“陛下还是未醒?”
宫婢略一点头,谨慎的比了个噤声的动作,而后凑近她低语,“太皇太后和贵太妃盯得紧,咱们得时刻警惕,莫要失言。”
小姐妹会意,两人瞬时散开,各归其位。
先时赵宸对外宣称到景屏山行宫休养,自然吸引走众多虎视眈眈的目光。然而时间一长,包括太皇太后在内的老奸巨猾们就回过味来,是以近来想要打探福宁宫消息的眼线又多了起来,绕是这座宫殿如铁桶一般牢固,在非常时期也不可掉以轻心。
苏禄钦每日为赵宸推拿按摩三次,为的是避免其长时间卧榻会出现腿脚萎缩乏力的症状。
他借着手上的巧劲儿一面熟练的按捏赵宸的胳膊,一面声调幽幽,不住的唤着:“陛下~陛下~陛下~”
他未做提防,便听那躺着的人忽然开口,语带不满的嗤他,“喊魂儿呢?”
苏禄钦大惊,麻溜儿的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激动涕零的模样,“陛下!您终于又醒了!”
说完他抹了一把纵横的老泪,笑道:“可见老奴这喊魂之法也全无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