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决定赌一把。
东子觉得苏朝暮虽然人小,但是聪明伶俐,方才说得也不无道理,于是点点头:“成,我跟你一起喊。”
“陆少爷!”
“玉华班苏朝暮求见!”
“玉华班杨东求见!”
二楼的一间房间亮了起来。
苏朝暮激动地拉一拉东子的衣角,与他对视一眼:“亮了亮了!”
她心下一振,双手比作喇叭的形状凑在嘴边,继续喊道:“求求陆少爷,救救我师姐!”
二楼一整层的灯都亮起来了,总算有佣人把门打开,陆少爷出来得匆忙,还没有来得及换一件正式些的衣服,一身丝绸衫子就冲了出来。
庭院里湿漉漉的三个人,他却满眼只瞧得见许春秋,一颗心当即就沉了下去。
陆少爷把许春秋从东子的肩上接下来,佣人屡屡想要搭把手,都被他一口回绝了。
他把许春秋搂在怀里,丝毫不介怀她满身的水会不会打湿自己的衣服。
“这是怎么回事?”
他问的是东子,接话的却是苏朝暮。
“唱完堂会回来的时候,在卢沟桥上糟了日本人。”
“师姐为了护我,情急之间从桥上跳下去了。”
苏朝暮说着说着便带了哭腔:“刚刚连鼻息都没有了,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点,可是弱得叫人感知不到。”
“我们也是实在没法子了才上门来的……陆少爷,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师姐!”
陆少爷抬头斜了一旁的佣人一眼:“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请大夫去啊!”
第二百四十五章 药
民国二十六年七月,卢沟桥事变一把扯下了北平最后一片祥和静好的遮羞布。
硝烟终于弥漫在了这座城市里。
“又开始打仗了。”
陆家已经出阁了的二小姐陆瑾现下也回了娘家,她踢踢踏踏地穿着洋装小皮鞋在木地板上来来回回地走,着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她的丈夫周殊同是国民革命军第29军第113师的师长(虚构)。
“哥,你说军营里面会不会不卫生啊,都是细菌。”
“哥你打个电话给他,问问他有没有事啊。”
“他不会有事的,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
陆长卿因为妹妹陆瑾的关系,开始屡屡和军火打交道,陆家所经营的纱厂也部改成了生产军用纱布。
北平沦陷,周殊同在生死线上拼死奋战,陆瑾的心也跟着高高地提着,再也没有放下来过。陆长卿日日辗转于商行与纱厂之间,眼看着北平一天天地走向沉沦,心急如焚。
而最要紧的是,药开始变得紧俏起来了。
“陆家的那位大少爷是咱们师长的大舅子吧?”
“你说陆长卿?”
“对对对,就是那个接了个戏子回家养活着的陆少爷。”
“那可是玉华班的许春秋啊,哪里是什么普通的戏子!”
“可拉倒吧,一个开不了嗓的戏子,哪里还管她是不是正当红?我都听说了,她被送进陆公馆的时候就是昏迷的,陆大少爷也是重情义,一个半死不活的戏子,硬是拿药吊到了现在。”
“药?现在药都管控着,有价无市,不好买吧?”
“何止啊,那大少爷到现在还没娶亲呢吧,再继续养下去,怕是要把老婆本都给掏光了也供不了她多久了。”
“……”
只听坐式电话“叮铃铃”地作响,两个警卫员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上前去接起来了电话。
“师长,有电话找!”
周殊同从外间进来,接过电话:“一百一十三师,周殊同。”
电话另一头沉默了一阵,来电者似乎是很难启齿,片刻后才开了口:“……我是陆长卿,打电话过来是有事相求。”
周殊同抬手拜了拜,让两个警卫员都出去了:“陆兄尽管讲,能帮得上忙的我尽量帮。”
陆长卿言简意赅地道:“我缺药,盘尼西林。”
许春秋被他送进别院里养着,中医西医都求遍了,大夫来了好几次,总是不见起色,理由也说不清楚,只说是疑似肺炎链球菌感染,继续下去怕是会进一步恶化。
盘尼西林是管制药,哪里是这么容易拿到的。
陆长卿在黑市上重金求药未果,这才想到了周殊同。
周殊同叹了一口气,换了一只手举着电话:“这是救命的药,就连军队里都只有少量的储备。”
“你对那个戏子已经足够仁至义尽了……”
陆长卿的心一点一点地凉了下去。
“陆兄,不是兄弟不肯帮你,这药我是真的轻易拿不到。”
陆长卿的喉咙滑动了一下,半天说不出话来,半晌,他干涩着声音说道:“没事,是我太为难你了。”
“还有,你在那边万事注意安,我妹妹还在家里等你。”
陆长卿挂断了电话,客厅里陆瑾仍旧心急如焚,他拍一拍妹妹的肩膀:“他没事,我刚刚打电话过去问了。”
陆瑾看上去好像安心了一些,赶紧又抓着他的胳膊问:“那他吃得好吗,睡得好吗?”
陆长卿摸一摸妹妹的头发,长叹了一声:“好,你的心上人一切都好。”
可是我的心上人无药可救。
陆长卿从衣帽架上拎起外套出去,一辆黑色的洋车正等在院子外面。
“周叔,去别院看看。”
这时候正是西洋大夫来看诊的时间,陆长卿从车上下来,推门进了别院,老远就看到那西洋大夫的助手提着药箱在庭院里转悠。
“怎么样?”陆长卿焦急地问道。
那助手摇了摇头:“史密斯先生让您进去说。”
陆长卿脚下的步子紊乱而局促,推门进里间的时候,史密斯先生刚刚给许春秋的药瓶里换了葡萄糖水,点滴瓶里的液体滴滴答答地顺着输液管往下流,史密斯转过身来面对陆长卿,拢一拢身上的白大褂。
“她怎么样?”
西洋大夫摇一摇头:“她昏迷的原因还是不清楚。”
“她肺部的情况一直在恶化,如果还是没有药的话,恐怕……”
恐怕时日无多了。
陆长卿读懂了西洋大夫没有说出口的话。
他三两步跨到许春秋的病床前,伸手去触她插着输液针的手。
冷冰冰的。
陆长卿吓了一跳:“怎么这么凉?”
史密斯在一旁毫无波澜地解释道:“您可以理解为热传递,相对温度比较低的液体进入她的体液里,局部的体温降低是难免的事情。”
陆长卿根本不关心什么原理,他伸手握住许春秋的手,把她细细白白的手攥进了自己的掌心里。
他握了许久,正当史密斯先生收拾好药箱准备离开的时候,陆长卿突然转头问道:“她还有多久?”
“拿不到药的话,她还能躺在床上撑多久?”
史密斯抬头看一看许春秋面如金纸的脸,叹了一口气道:“葡萄糖水勉强维持着她最基本的生命体征。”
“短的话天,最长也不过一个星期了。”
陆长卿沉默了。
“您还有别的事情吗?”
他怅然地道:“没有了。”
白大褂朝他点点头,带着助手准备离开别院。
陆长卿直起身来,挺直了脊背:“我送送您。”
司机周叔还等在外面,陆长卿把西洋大夫送出了别院。
“少爷,您现在回陆公馆吗?”陆长卿摆一摆手:“我想再陪一陪她。”
他心情沉重地调转步伐,转身之际却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个意外的人。
一个跛足的老先生戴着西洋墨镜,不声不响地突然从他的身后冒出来,他身上一条短褂,手里一串珠子,高深莫测地朝他笑了一下。
“我知道她为什么昏迷不醒你信吗?”
第二百四十六章 卜算子
“我知道她为什么昏迷不醒你信吗?”
“你知道这里面住的是谁?”陆长卿警惕地道。
老人捋一捋斑白的胡须:“不就是那个顶有名的角儿,许春秋。”
大半个北平都在传玉华班的红伶许春秋现在昏迷不醒,正养在他的府上。
可是除了他,还有这座别院里贴身照顾许春秋的几个佣人以外,几乎没有什么人知道她住在这座院子里,连他妹妹陆瑾都不知道。
陆长卿冷眼去睨一旁的周叔,怀疑是他走漏了风声。
周叔紧张得头上的汗都要掉下来了,连连替自己辩解道:“小许老板在这里养伤的消息绝对没有不相干的人知道,这个我敢打包票。”
只听老人又道:“她身上没有外伤,不知道为什么人却始终醒不过来对不对?”
“最重要的是,你没有药了。”
陆长卿呼吸一窒,老人知道他说中了。
许春秋的病情疑似肺炎链球菌感染,可是又不完是,西洋大夫说她得的这个病很怪,即便是身体痊愈了也不能保证人一定能醒过来,中医大夫更是直接表示药石无医,可以直接准备后事了。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先控制住她肺部的感染情况,可是盘尼西林偏偏又是管制药。
这些是连周叔都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