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
陆修低头笑了一下,接着毅然决然地张开手臂:“来吧。”
“即便是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陆修沉吟片刻:“替我抱抱她吧。”
他随即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好:“还是算了,你不许碰她。”
陆修吃自己的醋吃得飞起,说着说着,他的表情渐渐沉重起来。
“你过去以后跟一个叫楚门的人说,让他把我名下的几套房产、车子,还有我个人所有的产业,都转到许春秋的名下。”
陆长卿沉默了。
他是真的做好准备了,连遗产都想好怎么分配了。
陆修话毕便闭上了眼睛,他豁达得像是一个等待安乐死的老人。就好像余华所说的,死亡并不是失去生命,而只是走出了时间而已。
世间的每一次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这句文艺得有些过分的话,他已经不记得是从哪里看来的了,或许只是匆匆一瞥之间偶然记在了脑海中,接着被随意搁置在了记忆宫殿的某一个房间里,一直到这一瞬间,它才终于得以重见天日。
他才刚刚找回了前世的记忆,下一刻就要走向宿命的终点。
最后的最后,停留在他脑海里的影子,是许春秋。
你会怨我吗?
你会怨我把你一个人留在那个世界吗?
那一瞬间,陆修突然回想起第一次在舞台上看到她的样子。
许春秋亭亭立于《国民偶像》的舞台上,眼睛里像是装进了一整条星河,袅袅的烟雾和被灯光点亮的尘埃把整个舞台渲染得朦朦胧胧,恍若梦境。
白的里子,红的外袍,她看上去仿佛活脱脱的赤伶从歌里走了出来。
「乱世浮萍忍看烽火燃山河」
「位卑未敢忘忧国,哪怕无人知我」
红绸扇像是火舌一样,在舞台上肆意地张扬着。好像烽火浸染山河,带着令人为之一振的气魄。
她唱的是天地,是山海,是生死,是大义,是只有中国人才能够懂的浪漫。
国家这个概念其实很神奇,它既不是地理边界分隔开来的领土,又不是行政当局治理的机构,它不仅仅是领土、民族、文化和政府,更是这个国家的每一个人,无论过去还是未来。
位卑未敢忘忧国,哪怕无人知我。
许春秋,如果换做是你,你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吗?
无边的黑暗开始侵蚀着他周边的一切,数不清的回忆的碎片消失不见,眼前的陆长卿不见了踪影,就连最后的一点朦朦胧胧的光也一并消失不见,整个空间里只剩下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没有阳光与风,没有生命与水,什么都没有。
就连时间的流逝也仿佛变得毫无意义。
他一遍一遍地描摹着记忆中许春秋的样子,反正他有的是时间。
……
“陆少爷,陆少爷?”
许春秋轻轻推一推他,陆长卿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枕着许春秋抄给他的资料,他不眠不休地背了十多个小时,背着背着竟然睡着了。
“我睡了多久?”陆长卿看到许春秋的脸,猛然清醒过来问道。
“不久,两个小时都不到。”
陆长卿的心立刻高高地提了起来,他回头去看墙上的钟。
还有不到十分钟。
“……有没有水?”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许春秋起身去摆弄办公室里的自动饮水机。
“饮水机没有水了,”她直起身来,转头对陆长卿说,“你稍等我一下,我去公司一楼的自动贩售机给你买。”
陆长卿静静地看着许春秋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
墙上挂着的钟表指针缓缓滑动着,陆长卿察觉到自己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
他俯下身把它捡起来,是两块四四方方的芙蓉石。
陆长卿微微有些动容,他定定地盯着办公室门的方向。
对不起,我只是不想和你面对面道别。
对不起。
……
许春秋买完了水,轻车熟路地按亮了电梯的按钮。
金属门缓缓拉开,她突然感觉到一阵没有来由的心悸。
显示屏上的楼层数字跳动着,外面的风景以均匀的速度缓缓移动着,被困在电梯里的情景仿佛还历历在目,陆修安抚性的话语好像还回荡在耳畔。
——不要怕,我在的,我一直都在。
她深吸了一口气,从电梯里走出来,沿着回廊走到尽头,抬手轻轻地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陆少爷?”
陆少爷趴在办公桌前,好像已经睡着了。
“陆少爷,在这里睡会感冒的。”
她放下刚刚去楼下买的水,伸手去拍一拍他的肩头。
没有反应。
许春秋叹了一口气,从衣帽架上取下他的外套,轻手轻脚地替他披在了肩头。
怎么……有些不对?
他身上的温度低得不正常,鼻息轻得让人感受不到。
“陆少爷……”
她颤抖着伸手过去,没有呼吸。
“陆总?”
她一把扎进他的怀里,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处,试图像从前他们的无数次拥抱时那样,去探听他均匀而有力的心跳声。
还是没有。
“陆修!”
许春秋转过头去看墙上的时间。
陆长卿说他只有一天的时间,现在他离开了,陆修却没有回来。
桌上的资料整整齐齐地码放成一沓,两块芙蓉石的方章并排摆放在一起,电脑屏幕突然亮了起来,陆修的微信账号收到了一条新的信息。
楚门:“陆总,都已经办好了。”
第二百五十章 曝光
许春秋滚动着鼠标往上看,绿色的文字泡里是两条语音消息。
她颤抖着点进去,熟悉的声音回荡在华融金融顶层的办公室里。
“楚门,把我名下的几套房产、车子,还有我个人所有的产业,都转到许春秋的名下。”
“不要问为什么,也不要告诉任何人,尽快去做。”
那是他的遗言。
离开这个世界之前,他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留给了她。
书案上有一张纸翻了过来,正面是许春秋密密麻麻地抄写的有关“七七事变”的资料,背面只有三个字,是陆长卿留下的。
“對不起。”
电光石火之间,她的脑海里闪过无数的画面,所有的情绪摧枯拉朽一般骤然倾倒,仿佛要一下子压垮了她。
许春秋依靠着意识中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拨通了急救电话。
1、2、0,简简单单的三个数字,她拨了三遍才拨对。
手机听筒里传来“嘟嘟嘟”的几声等待接听的声音,很快便有人回应她:“您好,这里是120急救指挥中心,请问伤病者的情况怎么样,是否需要派遣救护车?”
“您好,我这里有人昏倒了……我感受不到他的呼吸,心跳也很微弱……”许春秋的话语渐渐地变得破碎,断断续续地,“对,男性,不到三十岁,已经没有意识了。”
“地点是在华融金融顶楼办公室……”
“请您冷静一下,我们已经派救护车往您那边赶了,请您稍等片刻……”
接线员的声音还在她的耳畔,可是许春秋却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接着便什么都听不到了。
……
福尔马林的气味,一片连绵不断的白。
陆修已经被推进了急诊室。
“准备气管插管。”
“血氧饱和度讯号低,患者室颤,准备除颤。”
“充电两百焦,准备放电。”
“……”
医疗仪器传来“滴滴滴”的声响,急诊室里一片混乱。
“再来一次,充电两百焦。”
“心率147,血氧饱和度89,恢复窦律,拉个心电图。”
“联系心内科,马上准备急诊pci。”
“……”
不知道过了多久,急诊室的灯由红变绿,里面走出来个穿白大褂的医生。
“病人家属在吗?”
许春秋急急忙忙地站起身来:“您和我说就行。”
“病人是急性心肌梗死,病因推测是连续过度劳累导致心脏负担过重,冠状动脉不能充分扩张引发的心肌缺血。”
“手术是成功的,静注胺碘酮后恢复了窦性心律,但是……”
大夫的话锋一转,许春秋跟着慌了神。
“但是患者的意识丧失,仍旧没有苏醒的征兆。”
正说着,许春秋突然敏锐地听到了“咔嚓”一声,有什么在她的背后闪了一下。
救护车抵达华融金融楼下的时候动静大得恨不得半个金融街都知道了,那时候人命关天,许春秋便也顾不上公司会不会因此受到损失了。
才几个小时的功夫,记者们就像是蝗虫一样追了上来,举着相机和记者证推推搡搡地挤在医院的楼道里,任凭护士怎么赶都赶不走。
“华融金融的陆总昏倒以后就是送到了这家医院来的吗?”
“您好,方便让我们拍张照吗?”
“不会占用您太多时间的,我们拍张照就走。”
“请问陆总的身体状况现在怎么样呢,能否继续维持公司的继续运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