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阵马蹄声,一辆两匹马拉着的朱红色马车飞速而来,停在府前。里面的人还没有出来,外面围观的人就先跪了一地。
决明从马背上跳下来,见到裴慎的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又被他怀里浑身是血的人给吓得双腿一软,直接扑倒在地。
大夫,大夫,请大夫……
恍惚间,决明想起了在群芳阁的那个老郎中,“世世世子,府里有大夫……”
决明是重山居几个掌事小厮中嘴皮子最溜的一个人,此时也被吓得话都说不清楚了。
裴慎一把抱起唐宁思,一路横冲直撞的,就直接进了府,而孟氏,在看到裴慎和裴典的车马时,就已经吓得动不了了。此刻被唐宁思双腿扫过,直接晕了过去。
88. 088 你回来了啊?
“纪家这些年守着一座城, 只知道伸手要钱要粮的,有了功劳,又与老爷有什么关系呢。”
“可是夫人, 那粮草少了那么多,万一被人发现……”
“押运粮草哪有没有损耗的, 只要出发时数目是对的, 谁能找老爷的麻烦?没了粮草, 他们才知道,这前线的军功,可不只是纪家的。”
绿柳掩映亭子里, 两个人毫无顾忌的交谈声在蝉鸣声之中显得格外清楚。
绿柳绿草绿池塘, 满目都是绿的,绿得让人头脑发晕发胀。
“秋宁,有人找你, 在后院池塘边。”
“……要怪就怪你自己, 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
夏日里的池水,依旧冷得叫人窒息, 肺部里的气一点点的被压缩减少, 无论她怎么扑腾挣扎, 就是出不了水, 上不了岸。
“手。”
一个字,仿若天外来音,亦如神明救世。
她伸出手,被人一拉——
“裴慎!”
身体腾空而起,胸腔恢复自由的她扯着嗓子大喊,映入眼帘的却不是柳翠山嶙峋的后山,而是沉香袅袅, 帷幔轻摆的寝殿。
她的手,被一只宽大的手掌握着。
“宁思,宁思……你醒了?”
唐宁思茫然地看着坐在她床边与她说话的人,脑子好半天没转动,认不出近在咫尺的人是谁,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身处何方。
她要出去看一看,看看自己究竟是在哪里。
她掀开被子,要自己下床,可是她一动,脑袋就疯狂的疼,像是要碎裂了一样,她“啊”了一声,又停住了。
“你要去哪里?还是哪里不舒服?”
“我要出去。”唐宁思抬手一摸,发现头上被包了厚厚的一层,“我这是……”怎么了?
一只手,覆在她的手背上,轻轻一握,将她的整只手都包裹在里面。
“你……”想起王府门前的那一幕,裴慎就忍不住胆寒,话都说不出来,他喉结滚了几次,才轻颤着声音道:“你受伤了,躺了足足五天了。”
受伤了?
唐宁思想了一会儿,才慢慢缓过神来,想起来发生了什么,也知道自己现在是身在何方了。
她眯着眼,上下打量了裴慎一圈,眼睛慢慢地就酸痛起来,道:“你回来了啊?什么时候回来的?”
在……你受伤的时候。
裴慎颤抖着,把双目微红的她轻轻搂进怀里。
如果,他回来得再快一点就好了,哪怕是一点点,她也不会受那么大委屈,受这么重的伤了。
这是……怎么回事?
唐宁思脑子有点木,但是鉴于自己头上的伤,她不敢乱动,迟疑了一下,道:“我……我头晕。”
头晕?
裴慎赶紧放开她,扭头喊道:“决明,叫郎中进来。”
郎中?
唐宁思赶紧阻止,“不用麻烦,你、你让我躺一下就好了。”就这么抱着搂着,她觉得很奇怪。
“好。”裴慎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头,将她放平。
屋里一个下人都没有,就他们两个,裴慎又没有离开的意思,她自己琢磨了一会儿,也没想明白在为什么要守着,难道他不觉得两个人相顾无言的,很尴尬吗?
可是她又不好意思撵人!
愁人。
还是找找话题吧。
“那个……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大齐全军覆没了吗?他怎么逃回来的?
裴慎淡淡一笑,“其实也没什么,我军战败,是多少人翘首以盼的事情,所以只要事情一出,就会有人以最快的速度往回传,根本没有人关心之后到底有没有转机。”
“什么转机?”
“那一次不过是放线钓鱼用罢了,三天之后,我军趁着敌军后方空虚,直捣帅营,大捷。”有他为饵,敌军自是全军出动。
原来是这样啊。
唐宁思失笑,“那你也不跟我们说说,害得我还以为……算了,我又说傻话了。”他要是传消息回来,万一被人截获了,岂不是功亏一篑了。
“怎么会,你最聪明了。”裴慎先是笑了一下,继而神色又暗淡了下去,“以后,不要再做傻事了,没有什么比性命更重要了。”
“自然不会,”唐宁思撇撇嘴,她那也是没有办法了,“你都回来了,我也要回去了,这样的事情,是绝对不会再有了。”
回去?
“回哪儿去?”
唐宁思掰着指头,算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先是在曲院池塘里救了我一次,我替你挡挡住了平阳侯夫人,接着你又从黄三的手里救下了我,我又替你保住了你外甥……好像有点复杂,但总而言之,我们之间应该算得上互不亏欠了,现在你回来了,我也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了。”
说真的,这个王府世子妃的位置,她真的不适合,再坐下去,她会折寿的。
裴慎低着头,久久不回话。
唐宁思怀疑他是不是没有听到,“裴慎,你听到了吗?”
“我……”
“世子,王爷有请。”决明适时地出现,打断了他二人的谈话。
“你先好好休息,我去去就回。”裴慎如释重负。
行吧,反正她也不着急。
怎么说,她也等到她额头上的伤好了才行。
裴慎出去之后,半夏才进来,见到她醒了,眼眶一下子就湿润了——真的是,九死一生啊。
跟半夏说话,就轻松多了。
唐宁思伸出手,叫她将自己扶起来,“我竟然躺了五天吗?我的天啊,难怪全身都要僵硬了,半夏,你扶我起来,再去厨房给我拿点吃的,我有点饿了。”还有点恶心想吐,也不知道是不是太饿了的原因。
半夏赶紧将她扶起来,絮叨道:“刚刚世子已经叫玉竹你拿了,这几天,世子一直守着,哪里都不去,宫里来了好几次,他连应也不应,知道前日,大夫说你已经没问题了,他才偶尔去王爷那里。”
“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要不是因为他,我能成这样?”他做这些,不是应该的吗?
外头,落叶满地。
唐宁思扶着半夏的手,一边走一边询问她这几日的事情。
裴慎那边,因为大胜了一场,所以即便是他私自回来了,皇帝也没拿他怎么样,倒是王府里,变天了。
淮王裴典回来之后,见到浑身是血的唐宁思,再听到周围人的各种议论,当场是动了大气,直接奏请皇帝,让宗正寺的宗正卿介入查问,孟氏已经被带去宗正寺了,听说,吴氏和姜夫人也被传唤过去了。兰夫人也醒了,亲自去了宗正寺,举证孟氏与苏叶。
事情闹得非常大。
昨天,指令下来了,孟氏废黜品阶,终身幽禁于宗正寺,娘家东昌侯府均受到了圣训,全府禁足一年。平阳侯夫人吴氏囚禁于内狱,李氏在平阳侯的弹压之下提前偃旗息鼓,也算是保住了。姜夫人在姜尚书的拼力保全之下,以爱女心切为名,只是受到了宫里的训斥,并无其他。
孟氏被废黜,她的儿女自然也没办法再抬起头来做人,被裴典送去了外地,或读书或嫁人,总之是没有留在京城。
至于苏叶,在水里泡了一场,又被丢进狱中无人看管,病死了,狱卒发现的时候,人都硬了。
府中的下人被打发了一大批,大多都是管事一类的,就连重山居的忍冬也没能幸免,更不用说孟氏身边的木槿木荷了。
唐宁思在半夏的搀扶下在院子里绕圈圈,听完这几日的消息,感叹道:“这次的处置,倒是雷霆手段。”
飓风扫落叶,只能待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