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宁思的心也在见到车辕上驾车的人时莫名紧张了起来——那是商陆,那车里的岂不是……
不等唐宁思想下去,车上的人已经掀开车帘,踩着脚凳下来了。
一身素白的衣服,着装齐整,面容也正常,可是第一眼看过去,却总觉得他全身上下透着一股颓败之气。
唐宁思钉在原地,不知道自己是该转身就走还是留下来,留下来了又该做什么。裴慎也站在原地,隔着六七步的距离,静静地看着她,仿佛是在思考她因何而来。
这条巷子,寻常人根本不会来。
关心的话怎么想怎么别扭,唐宁思挣扎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便朝他屈膝一礼,转身离开了。
他的状态,比她预想中的好。
想想也是,他可是淮王府的世子啊,既然含着金钥匙出生,自然也能拿得稳,这些风雨曲折都是他该受的,他也受得住。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与其担心他,倒不如多替自己想想。
唐家的光景比起以往虽然好了许多,但是家底太薄,一旦碰上个旱灾水灾什么的,重返赤贫也不过是一夕之间的事情。
西边的那块地到现在都没买下来,不知道为什么,买主总是推三阻四。
唐宁平的学业之路还长得很,往后的束脩和笔墨纸砚等等一系列都是大支出,按照家里现在的收入水平,即便有她的助力,也支撑不了。
再过一年,宁安就及笄了,她的婚事也是一件大事,如果家里一贫如洗,那她也找不到什么好人家,嫁得不好,就得一辈子吃苦……
还有,祖母身体不好,得一直抓药……
真是……好大的一个烂摊子要收拾呢,她能把自己管好就不错了。
唐宁思一路走一路想,等到再抬起头来时,她已经走到城门口了,这个时候她才想起既然来这里一趟了,就给弟弟妹妹和祖母买点好吃的,又转过头,倒了回去。
“唐宁思。”
“秋宁姑姑!”
唐宁思左手一大包右手一大袋的走在郊外的林荫道上,路边却突然窜出一个小小的身影,直接扑向她,她闪避不及,被扑了个正着。
小小的身影后面,还跟着一道颀长的身影。
“你走路都不看路的吗?连澄儿都避不开?”裴慎面色如常,只是嘴角多了一丝丝不易察觉地微笑。
“不、不是,”唐宁思有点凌乱,“你们……你们怎么会在这儿啊?”她刚刚不是还在王府外看见他的吗?看样子像是刚刚外出回来,很累的样子,现在怎么出现在这儿啊?
“还不是因为他吗?”裴慎抬抬下巴,指向抱着她的李澄,“不知道怎么的就听说你来了,吵着闹着要出来见你,我拗不过他啊。”
“是吗?”唐宁思瞬间笑了出来,蹲下去,腾出一只手来捏了捏李澄的脸,“来,让姑姑看看,最近好像长高了些哈,嗯,还胖了一点点……”
李澄仰头冲她笑,白白嫩嫩的脸瞬间像面团一样被揉开了,“长高高,嘻嘻。”
“对,长高高,长成男子汉,保护舅舅……”话刚说出口,唐宁思就意识到错了,立刻闭嘴不言,可惜来不及了,因为她感受那道一直飘忽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了。
60. 060 没见过你不伪装的样子,有点稀……
保护他?
裴慎忍不住眨眨眼, 视线锁定在那个衣衫寒酸的姑娘身上。
保护?很奇怪的词。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觉得鼻子有些酸。
“保护?”李澄懵懂抬头,望向他身后的裴慎, 他不明白这个词汇代表着什么,可是他想了想, 还是点了点头, “澄儿知道了。”
“乖。”唐宁思拍拍他的后脑勺, 站了起来,朝裴慎道:“王府的事,我听说了, 世子节哀。”
裴慎微微偏头, “你就是为了这个才出现在王府外的吗?”
应该是的吧?
唐宁思点头,“我也是听周二公子说了才知道的,知道得有点晚, 不过应该也没什么关系的吧, 斯人已逝,生者如斯, 向前看吧。”
她劝得一本正经, 裴慎却忽然笑了起来, 不过笑意却未抵眼底, 他双眸微微弯了起来,像是第一次见面一样,好奇地看着她。
“没想到你回家才不过几日,就能说出‘斯人已逝,生者如斯’这样的话来,看来倒是我王府粗陋了。”她不是不识字的吗?
“偶尔听先生教平儿的,觉得有意思, 就多问了几句。”唐宁思没想到自己一个不留神,就被他揪住了,吓得张口就解释。
“哦,是吗?”裴慎似乎是信了,“看不出来啊,你倒是好学。”
唐宁思:“……”
“多谢世子替平儿聘来先生……那个,最近府上的事情应该不少吧?我就不耽搁世子了,世子慢走。”唐宁思说着,提着东西就要走。
“等一等。”
唐宁思就从他身边走,与他擦肩而过,他没有伸手拦着,却叫住了她。
唐宁思回头,又后退一步跟他保持距离,“世子有何吩咐?”
“你拿到卖身契的时候不是一口一个‘裴慎’吗?现在怎么突然这么客气了?”裴慎语带嘲讽,但是不知道是在嘲讽她呢还是在嘲讽自己。
“世子若是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先告退了,家里人还等着呢。”唐宁思不动声色。
“既然都到府外了,怎么不进去啊?”他追问。
唐宁思低着头,语调淡然,“我只是路过,没什么事非要进去,王府高门大院,进去多有不便。”她也是被鬼上身了,才鬼使神差地过来。
路过?
那个地方怎么可能是路过呢?
不过裴慎也不拆穿她,他抬抬手,轻轻揉李澄的头顶,“你若是方便的话可以多来看看,澄儿挺挂念你的。”
“好。”唐宁思答得飞快,一看就是把他的话当作是场面话敷衍着对付了。
“我没跟你开玩笑,”裴慎望着一脸委屈巴巴的李澄,再次强调,“我要离开京城一段时间,到时候澄儿这边就更没人顾着了,若是你能时常来看看他,便再好不过了。”
“你要去而哪儿?”其实不用问,唐宁思也知道他要去哪里。
果然,裴慎道:“边关……大概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回来了。”
他这一去,可就回不来了啊!
唐宁思心下着急,脱口便道:“边关?不能不去吗?那、刀剑无眼,那地方太、太凶险了……你、你要是走了,澄儿少爷怎么办呢?你不能不管他啊。”
她着急得语无伦次,裴慎却微微皱着眉,神色从容泰然,嘴角甚至还带着几分笑意,“澄儿这边,我已经有安排了,不用担心。”
“那你呢?”李澄这边有平阳侯在,若是他走了,自有平阳侯抚育李澄,可是他呢,他怎么办啊?
“我?”裴慎指了指自己,神情疑惑,似乎不明白唐宁思为什么这么说,于是又问了一次,“我?”
事关生死,唐宁思也顾不得遮掩了,她深呼吸,拍拍自己的脸,让自己冷静下来,“我在王府的时间虽然不长,可王府的那些龌龊手段,我也体会过一些,你贵为世子,富贵滔天的同时,也免不了明枪暗箭,边关的风险也不全在阵前,也在身后,边关路远,边城凶险,可以动手脚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裴慎望着她,眼里的惊疑更甚了,“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都这个时候了,唐宁思也懒得欲盖弥彰了,索性破罐子破摔,“这个你别管,我说的你听清楚没啊?”
“听清楚了,噗……”不是,这什么情况啊,刚刚还一副誓死守住泾渭线的样子,现在又……
裴慎觉得太有意思了。
“你笑什么?”唐宁思把脚一跺,恨不得踹在他身上。
“没见过你不伪装的样子,有点稀罕。”裴慎老实回答。
滚!
唐宁思心里暗骂一句,抬脚就走了,走了四五步,还是忍不住,又回头道:“命只有一条,你母亲就你这么一个孩子了,澄儿也只你一个舅舅,你好好想想吧。”
树林阴翳中的女子,只一身粗布衣裳,两手提着四五个方形的纸包,里面都是她特意给家人,裴慎突然很羡慕她。
清苦些又如何?一家人和和睦睦其乐融融的在一起,不比什么都强?
“……谢谢。”裴慎情不自禁地却又很别扭地开口。
唐宁思愣了一下,冲他一笑,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