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自然。”许之翰在来之前,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了,“黄三为恶,伤害了唐家姑娘,故本官判他赔付唐家姑娘一百两白银,充作药石之用。”
许之翰说着,从袖口掏出了一个荷包,“这个,有劳大人代为转交。”
一百两,多少穷苦一人家一辈子都见不到这么多钱,许之翰这是看在裴慎的份上,才故意加重了刑罚。
他可是大半夜的不睡觉,亲自寻了过去,又亲自抱着人离开,明眼人都觉得不寻常。
裴慎抬眸,扫了许之翰一眼。
许之翰只觉得头皮凉飕飕的,连忙解释道:“下官审问过了,唐姑娘被那黄三逼得都跳崖了,幸而唐姑娘命大,这属于杀人未遂,量刑并不算重。”
跳崖?
裴慎眸色一冷,这件事,他竟然还没顾得上!
这得是有多绝望,才有勇气纵身一跃啊!
“我知道了,许大人看着办吧。”裴慎说着,一把将他手上的荷包收进衣袍里,脚下一转,拐进了王府小巷,由角门直接进了重山居。
正屋那边闹哄哄的。
裴慎眉峰一攒,绕过回廊,直接去了清晖园。
出了一天的太阳,屋顶上的积雪已经开始融化,正一滴滴地往檐下落。
半夏着人请了郎中,给唐宁思清理了伤口,开了药,此刻正在厨房那边给她煎药,李澄在决明的陪同下正在屋子里吃东西。
厢房窗口大开,裴慎一眼就看到坐在炕上的唐宁思,她趴在桌上,正一针一针地绣着手上的粉色荷包。
腹部肋骨都隐隐作痛,心里更是委屈害怕,为了转移一点注意力,她就拿起了年前答应给唐宁安做的荷包,做了起来。
“受了伤怎么不好好休息?”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把唐宁思吓了一跳,一针扎在指尖上,瞬间冒出一滴血珠。
她急忙想下床,却被推了回去。
“这个很着急用吗?”裴慎坐在另一边,手里垫着藏在袖子里的一百两银子,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拿出来交给她。
唐宁思摇头,说话软绵绵的并没有多少力气,“不着急,只是年前答应了家中妹妹,想早些做好了给她而已。”
年前?
裴慎想起了他屋里的那几件单衣,心里闪过一个怪怪的想法——难不成,她是先做了他的?
他顿了顿,犹豫了一会儿,才问:“你想见见她吗?”
这么客气,客气到染上了讨好的意味的语气,于他而言是绝无仅有的,可是他没觉得哪里不对,唐宁思就更加没留意了。
她只是眼睛一亮,追问:“可以吗?”
裴慎点头。
唐宁思不信,又追问了一次,“真的可以?她能到清晖园来吗?”
这个裴慎倒是没认真想过,但是他觉得这也没什么的,就又点了一次头,“嗯。”
“真的啊?啊哈哈……啊,痛!”唐宁思高兴得就要前后俯仰起来,结果牵扯到了被砸伤的肋骨,顿时龇牙咧嘴起来。
裴慎很鄙视她,“知道痛就老实点。”
唐宁思心情大好,不跟他一般计较,“是,遵命!”嘻嘻!
嘁~
这么容易就满足了!
裴慎表示,好吧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他被取悦了。
他拿眼睛横了她几眼,勉强把几次浮现在脸上的笑意压下去,才板着脸,准备离开,唐宁思准备起来恭送。
“你给我坐好了!”他低声呵斥,走到门口,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一样,又倒回来。
“那个……”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裴慎心里忽然恨上了许之翰,搞什么,这个赔偿不该是他的事吗?干嘛让他转交?
唐宁思瞪着眼看他,嘴巴微微张开——这是裴慎吗?
这么忸怩。
裴慎被她看得更不自在了,他冷着脸,将袖子里的东西丢了出去,“哐”地一声扔在案上,“这是黄三那混账赔给你的,哦,他被流放了,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一声……我、我走了。”
语气别扭生硬的说完,他转头就走,就好像是唐宁思惹毛了他一样。
唐宁思自觉没有招惹他,并没有放在心上,而是转头去抓那个沉甸甸的钱袋。
分量很重,她刚刚抓在手里,就愣了一下,等打开后,眼睛更是直了——这么多!
36. 036 宁安啊,姐姐给你做个帽子吧……
裴慎的动作很快, 第二天午后,半夏就引着唐宁安进了清晖园。
彼时天气晴好,“奉旨”养伤的唐宁思赶着做完了那个粉色的荷包, 就趴在暖烘烘的炕上,懒洋洋的望着窗外容得只剩下一半的积雪。
那些雪, 东一堆西一堆地分布在青瓦之上, 一眼望去, 就像是荒原冰川一样,冷肃,充满着野性。
王府门楣高大威严, 唐宁安一路进来都很老实, 连偷偷看两眼都不曾。
半夏见了忍不住微笑,道:“唐二姑娘不必多思,马上就到清晖园了, 秋宁就在里头等着你呢。”
秋宁?
唐宁安听到这个名字, 心里不由得一梗,这是为人奴婢的名字, 她不喜欢。
可再不喜欢也只能接受。
唐宁安咧嘴一笑, 露出少女特有的憨态来, “是, 多谢姐姐。”很快,她姐姐就可以从王府出去,摆脱这样的日子了。
二人说着,拐进月门,唐宁安被里头扑面而来的清净惊得微微抬起头来,正好看见了厢房窗口上的唐宁思,便什么也不顾, 直接就冲了过去,“姐姐!”
唐宁思没想到她来得这么快,茫然抬头,唐宁安已经冲到窗前了。
“你……你怎么就来了?”她呆了呆,姐妹俩互相看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将唐宁安招呼进去,“快快快,快进来,外头冷。”
“嗯!”唐宁安说着,就从门边绕了进去,爬到炕上去,一边爬还一边念叨:“姐姐还说呢,这么冷的天儿,怎么开着窗?也不怕冻着。”
唐宁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才多大啊,一见面就絮絮叨叨的,跟个老妈妈似的,当心老得快!”
她才十三岁啊。
唐宁安撅起嘴唇,丝毫不放在心上,“我才不怕呢,这是心里话,我不说就不舒服。”
“行行行,我们家宁安最实诚了。”唐宁思笑着将提前准备好的梅花酥和年糕推了过去,“这一路冷着了吧,吃点,暖暖胃。”
“哇,这糕点好漂亮啊!”唐宁安搓手,从最边上拿了一块儿,“我是坐马车来的,并未冷着,姐姐不必担心。”
马车?
唐宁思微微一讶,裴慎给的车马?
果然,唐宁安接着说道,“那个马车真的又宽又大,特别舒服,我以为那是王府最好的马车,不敢上车,结果赶车的叔叔说,那只是最寻常的,姐姐,你说我是不是闹笑话了?会不会对你不好啊?”
“当然不会啦!”唐宁思摸摸她的头,发现上面沾了点水珠,有点凉凉的,便道:“宁安啊,姐姐给你做个帽子吧?”
“哎呀你慢点吃,别噎着了,喝点米粥,顺顺肠子。”
北边儿天冷,入了冬,寻常家里无论男女老幼都戴着帽子,唐宁安也有一顶,只是破旧了些,没好意思戴着。
唐宁安也不知是饿了还是觉得糕点好吃,吃得满手都是,她勉强匀出时间来,口齿不清道:“不不,不用了姐姐,娘说这些活儿费眼睛,你年前给家里面递了那么多东西,肯定累坏了,歇着吧。这天儿马上就暖呼了,也用不着了。”
唐宁思心里一热,眼中也莫名酸涩。
她几乎能想得到,他们在家中谈论她的样子。
这个时代什么都不好,可老天也不算苛待她,给了她这样一户虽然贫苦,但却淳朴的人家。
她凑过去,低声道:“反正王府日子清闲,便是到了晚上,灯火也明亮着呢,不用白不用。”
唐宁安一口饼屑喷到她脸上,姐妹俩捂着嘴嗤嗤笑了起来,像两只偷到油的老鼠。
等她吃完,唐宁思才把绣篮里的荷包拿出来递给她,“你之前不是说之前送你的被表妹拿走了吗,这个给你。”
之前那个是藕荷色的,上面绣着两朵栀子花,这次的是粉红色的,上面绣着一只立在枝头喜鹊。
唐宁安一见,就把自己刚刚说的话忘记了,拿在手里看了又看,欢喜得很,“姐姐,你的手比娘的还灵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