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半眯着眼,药仆抓药的功夫间,突然门口一阵急促仓皇的脚步声,两个人慌不择路地抬着一位男子,等他们走进了,苏言看清情形后猛然一惊。
那位男子肚子挺着,以苏言对现代女子的判断,应当已经怀胎六月有余,但现下最重要的,却是
男子身下,一大片鲜血染红了下半身衣袍,触目惊心,血还在不断地渗出,他的妻主撕心裂肺大喊:“大夫!大夫在吗?救救我家内人吧。”
内间大夫闻声匆匆赶来,只把了把脉,皱着眉摇了摇头,她语气带了苛责:“送来的太晚了。”
那妻主悲切的哭了,都说女儿有泪不轻弹,但骤然丧夫,这样的苦痛就算是一旁旁观的苏言也难免动容,听她断断续续的讲,自己街上摆摊去了,夫郎在屋中绊倒,待她回来时已经昏迷不醒。
大夫叹了口气,就算是见惯了病人生死也难免不忍:“男子怀孕生产本就不易,节哀。”
那头苏言神魂抽离般,提着两袋轻飘飘的药出了门,心脏在半空中飘荡了好一会儿才落到实处,砰砰然跳动间生出几分活气来。
再也没有什么事,比亲眼见证两条生命的死亡更让人心悸了,苏言上辈子何尝不是,就算一次次见证死亡,天命也好,人为也罢,都无法习惯那样的骤然沉寂。
第5章 微动
一路走回苏府,天色已晚,苏言看着辉煌府邸,朱红大门沉淀着时光的痕迹——苏母为相已有二十余年,那款高挂门上的鎏金牌匾乃是皇帝御赐,龙飞凤舞的“苏府”二字高悬,这一桩桩无不显示着苏家官位之重,受宠之隆。
苏言不无操心的想,表面的皇恩浩荡下,是否也有不为人知的忌惮呢,不然为何原着中,浩大苏府被男主一纸诉讼,几张贪污往来罪证,新登基的皇帝女主便连查证都不须做,一纸诏书令下,苏氏满门抄斩。
她叹了口气,莫名有些忧愁。
但幸好,自己重生的时机尚早,男主才刚入府,女主也还只是太女,还有个穿书附带的“黑化男主洗白系统”,处境不算太难。
她又不知不觉想到今天那个孕夫,怀胎数月,一朝丧命,才后知后觉的回归了虚浮的三魂七魄,生出几分落在地面的踏实和不安
《双宠》这本小说,讲的是男女主历经波折的相爱相宠,穿插着豪门斗争皇室操戈,今日之前,苏言还当这只是一本小说,却在游荡了大半天后猛然醒悟:这是一个世界,真实的世界,有万家灯火有酒宴丝竹,月有阴晴圆缺,人亦有生死之别,活生生的人会在眼前断气,徒留生者哀戚心死。
意识到这一点,系统的那句“抹杀”,似乎也不再是轻飘飘的两个字,苏言坐在院门口,冷风吹凉了一头冷汗。
苏言起身推门而入,府里各房各院都欢腾,唯独自己那一方庭院,冷冷清清。
走到房中,看着身着青袍的谢明允,烛火摇晃下勾勒出他的侧影竟有几分温和,苏言走了过去,无声的站在他身后,看他从容下笔,她有些出神。
若不是嫁给了苏言,男主这样的人,该是在他自己的那片天空翱翔的,现在也只能于这方院落中,独自题诗,身边对书法一窍不通的自己。
谢明允皱眉,停下笔,狼毫在淡黄宣纸上顿住,墨迹晕染开来,他语气淡淡:“你来干什么?”
他抬手欲将笔平放,却在下一瞬顿住了。
苏言忽然从背后,揽住了他清瘦的腰身。
熟悉的感觉传来,脑中勾起不好的回忆,谢明允浑身僵硬,随即剧烈的挣扎了起来,笔杆从指尖滑落,甩开一道墨色印记,星星点点沾上青袍,他几乎是咬牙切齿:“滚。”
苏言没料到谢明允这么大反应,怕一松开反而伤了他,手上力道更大了几分,但却是技巧性的把人给定住,不会伤到,她捏着谢明允手腕,语气带了几分急切:“你冷静一点。”
男子体力本就比不得女子,更何况谢明允身上还带着点伤,理智回笼,他心道方才反应过度,恐让人生疑,索性不再挣扎,装出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
苏言见他不再抵抗,心里松了口气,手上力道放松,回忆现代男人哄女朋友的样子,也装出几分真情实感:“我就想抱抱你。”
谢明允听她语气似有几分委屈,心下疑惑,莫非今晨不是错觉,苏言把脑子撞坏了?
他所知道的苏言,矜贵万分飞扬跋扈,从不肯低声下气,无论错处在谁,都得是惹恼了她的人道歉——毕竟她有个丞相母亲,又是相府嫡女,怎会为自己这样一个不解风情的侧君低头。
苏言却完全不知道男主现在的心思,更何况谢明允背对着她,于是只能按自己的节奏来:“你既然入了府,我便会对你好的。”
她语气诚恳,谢明允有一瞬的晃神,却下一瞬回过神来,心里不无恶毒的想,苏言这是瞧上了自己什么,他背后的财富,这张脸蛋,抑或是……这副身子。
左右自己也是要利用她,倒也不妨做场戏,让此人以为自己温吞无害,在她对自己的兴趣消失前,完成心中谋划。
素白手指轻触上那人骨节,谢明允轻声应了:“嗯。”
苏言感受到怀里的身体放松,清瘦的重量匀了些在自己胸膛,瘦削的蝴蝶骨隔着两层衣物仍然硌人,不知是不是冬日天寒,烛火温暖,此时寒夜灯下相拥,让人心里也染上了几分暖意。
——如果苏言没有看到脑海里那一串零的话……
未免有些丧气,苏言下巴抵上身前人的肩膀,低下头,声音闷闷的:“我是认真的。”
真的有很认真在完成任务啊。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颈侧,柔和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谢明允一愣,手指无意识收紧,有些慌乱地推开了身上的人。
苏言看着离开的人的背影,眼尖地捕捉到了什么——不知是不是烛火太盛,谢明允白皙的耳垂染上了淡淡的红。
光屏闪烁了一下,轻轻一跳,显示:百分之一。
欧耶!
苏言拍了拍胸口,按捺下那颗激动的心,稳住这双颤抖的手。
终于,这片“赤诚”之心,感动了男主,把男主那颗黑化的心,洗白了那么一丢丢——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但苏言却觉得这是历史性的一步!
苏言看着谢明允坐上床榻,素白指尖牵着红帐,一身青衫染上墨点,如若画卷,却立于红帐软榻中,仿若神仙陷入十丈红尘。
苏言睁大着眼,有些看呆了,半晌回过神来,是谢明允已经合上了红帐,遮去一切遐想连篇。
呸,颜狗!
她心里唾弃自己一声,身体却很诚实的走近了那边——毕竟这房中只有一张主榻,里间一旁的小榻白日里休憩还行,夜晚若是睡在上面未免寒冷,而且逼仄。
苏言褪下外袍,随手扔在一旁檀木镂花椅背,只着素净里衣,小心翼翼的掀起了帘帐。
第6章 受虐?
红烛挨个熄灭,在黑暗里只留一缕青烟。新来的小厮轻踏着脚步,缓缓合上了镂空花雕漆木门。
苏言侧躺在木塌上,揉了揉头发,半晌才察觉那让人不适的来源——发冠。
这里的性别是反的,服装首饰等物件亦不例外,豪门女子戴的是简约而不失尊贵的发冠,也有的是深蓝或墨绿色发带,金丝勾边,布料上等,苏言取下发冠,就着窗外月光细细观赏。
这发冠不算很新,细看银冠的左右两侧各刻着一个小字,安和宁,苏言心想可能是古代女子成年后的某种美好寓意,眼皮上下打架抗议着主人,苏言随手把发冠连同固定的小钗放到桌上,阖上了眼睛。
入睡前迷迷糊糊间,仿佛又看见方才谢明允神情冷漠无声拒绝的脸。
无情。
第二天一早,苏言是在地上醒过来的。
不过不是小塌边的地板,而是……谢明允睡的主榻。
“嘶……”苏言揉着腰,骨头硌了半宿泛上酸疼感,这大冬天的,若不是屋里燃了炭火,她恐怕就此一睡不醒了。
“你不觉得需要解释一下吗?”苏言心里咬牙切齿,脸上挤出一个微笑。
任谁一大早发现自己躺在地上,心情都不会好得起来。
更何况她这是躺在谢明允榻边的地上。
她很有理由怀疑,是谢明允暗自报复,把自己拖了过来。
一脑补昨晚的“惨烈”,苏言脸上的笑差点绷不住了。
没得到半点回应,苏言抬眼看过去,谢明允正坐在梳妆台前,以手做梳,一头青丝如瀑,被白皙指尖轻挽,不过眨眼的功夫,一个简单的发式就好了。
苏言的注意力被可耻的转移了,看着谢明允束上发间的烟青发带,“你怎么束了女子的发式?”
昨天谢明允散着头发,再前一天谢明允盘的是大婚才有的繁复发髻,苏言这是第一次见他平常的发样,难免有些惊奇。
莫非他一直这样,或者他平时以女装示人?
苏言顿时觉得自己解锁了一个女装巨巨,看向谢明允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谢明允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微一偏头,就正对上苏言若有所思的眼神,半晌,薄唇微启:“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