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允喝药比苏言想象中的干脆,不是书里那些娇气男子,一小口一小口咽下,末了还需妻主哄哄,撒娇讨蜜饯儿吃。
苏言见他毫不停顿,一口接一口,像喝白开水一般,一碗药喝完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
但谢明允还是皱了下眉,很轻微的程度,眉心甚至都没皱起,如果不是苏言目不转睛看着,一定发现不了这几不可察的弧度。
“来颗蜜饯?”苏言起身走到桌边,这丞相府中的吃食很是精细,再加上她本来就喜甜食,昨天吃完又唤人端来一份,现在这小碟里也只剩两枚。
“不用。”谢明允微偏头,对着床榻里侧,唇角轻抿。
苏言捻起一颗,忍不住调侃:“真不用?这可是新兴的做法,甜度不过重,还能做出绵软口感,又混入茶叶香气,缓解药的苦涩最好不过。”
谢明允皱了下眉,莫名烦躁,或许是生病将他多年来收敛情绪的罩子撬开了个小口:“我说了不用,你不必假好心,不过是有些发热,我已服了药,唔……”
苏言不想听他讲那些有的没的,直接靠近,趁他张口讲话的空隙,一把塞到这张说话带刺的嘴里。
“唔!”谢明允咬牙,一贯平静的眸子染上恼意,自下而上瞪向苏言。
还剩一颗蜜饯,苏言咬了一口,看着脸颊一侧鼓出一个小包的谢明允,简直可可爱爱,她不自觉笑眯了眼睛:“不苦了吧。”
这颗蜜饯去了核,但仍很大一颗,谢明允本想随意嚼几口咽下,却品出了茶香清甜,细细咀嚼起来,待一颗咽下,苏言却早已出了门,他便是有再多烦闷也无从宣泄。
苏言本想出府,寻个好去处安安静静吃顿饭,不用像那第一楼歌舞升平,美人在侧,她就想好好吃顿饭,哪怕是一碗馄饨一笼包子也好。
不过这个世界的女子,也和现代男子一般,食量偏大,苏言想了想昨日就餐,谢明允就用了一小碗,饮食也以清淡为主。
不知他怎么长那么高的,个子也就比自己矮一点点,若是再发育,恐怕就和自己一般高了。
不过苏言自己本就不算太高,在这个世界女人中身量中等,倒也还好,真要是长成一米八“大姐”
………
苏言想了想那个场景,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毕竟她骨子里还是个现代人,身量修长可以,但是壮实,一定不行!
小摊外冬风寒,内里雾气却暖,高汤馄饨面上浮着一层葱花虾米,倒和现代的有些相似,但汤底更浓,肉质更鲜,苏言抬眼看着妇夫二人的侧影,男子手臂微动,动作娴熟随意,一个个圆滚滚的馄饨滚入案板,他的妻主便数着个儿,一掀起锅盖便迎得扑鼻香,泛起丝丝暖。
苏言微愣,京城严寒,又是一阵风吹来能冷得人去了半边身子的时节,这一小方天地,竟让人品出些许混着冰的温暖。
她现代的养父母也如这般,冬日里推个小车,随处可摆摊,故乡的冬天风大又潮湿,一寸寒风一寸冰刃,可他们就那样推着,不嫌疲惫,靠着微薄的收入养大了她这个捡来的女儿,送她去了大城市。
可他们,却永远的留在了那个小地方。
鼻尖微酸,雾气被木盖搅散,人影虚实再无可模糊,苏言默然,瓷勺一刮,圆润边缘却划破了两只圆鼓鼓的馄饨,露出白净鲜香的肉馅。
方才还一口一个的馄饨顿时失了滋味,苏言随意搅了搅,手撑着腮边,舀了口汤。
“小姐,这馄饨可是不和您口味?”老板憨厚的笑着,手上还攥着一方灰旧抹布,这位小姐衣着华贵,恐怕是哪户人家的嫡女,居然也肯在这小摊子将就,她难免怕怠慢了。
苏言哪愿这妻子误解,忙一勺吞了两只馄饨,一脸满足,吐词含糊:“方才走神,这馄饨合口极了。”
“老板,这摊子可是你们妻郎二人一同打理,我瞧着你们情谊颇深。”苏言从怀里扯出一方锦帕拭过嘴角,笑着抬眼,从怀里掏出个钱袋。
老板忙擦木桌,不过这位小姐想来是礼仪颇好,桌上无甚汤水可擦,她用灰帕另一角擦了擦手,接过银钱,却在掂量到手中分量后一惊,慌忙道:“小姐这可使不得,馄饨五文一碗……”
“小姐您收回去吧,若是没有散铜钱,小姐若不嫌弃,这顿便算我们请了。”老板夫郎亲昵地拍了拍老板的手,对着苏言一笑。
苏言忙起身:“这位夫郎别客气,这银钱……”话音一顿,这才发现,老板夫郎小腹微凸,一手微扶着,口风立马一转,“这银钱便当是送这孩子的出生礼。”
说罢就往外走,妻夫二人这才不再推拒,连声道了谢,老板对着苏言挥手,“以后再来,莫要给银钱。”
苏言应了一声,片刻,又下意识回头,远处两道人影依偎,布衣粗衫,是平民百姓家的温暖。
这世间女男尊卑分明,却也有女人愿为和夫郎共炊烟,便是“本该”男子所作的杂事,也一道分担。
行至府门,迎面几人昂首步伐匆匆。神色嚣张,苏言下意识侧身避让,门庭宽阔,本不至擦肩,她却猝然受了一撞,肩胛泛疼。
“哟,大姐娶了俊夫郎,便连我这个妹妹都视作不见了?”
第8章 同床
来人正是“苏言”的庶妹,乃小郎刘氏所生,刘氏出身卑微,入府前他便和苏母暗通,原着中是靠着腹中孩子,也就是苏谨,被抬入府,但也只能做个小妾——苏家这样的门第,不会允许贱籍男子入祖籍,苏母就算再疼爱刘氏,也不会抬他为侧君。
更何况,若真是宠爱,又怎会让他未有名分便怀孕生子,不过是苏母一桩年少风流罢了。
苏言身为外来者,不过几日功夫便看得真切,可这庶妹苏谨十几年岁数却似白长,丝毫不知收敛为何意。
“妹妹有何贵干?”
苏言这句话本是再正常不过,落在苏谨耳朵里却是轰然引了惊雷,她身量略小,抬起下巴一副桀骜模样:“莫拿你辈分压我,你也不过比我年长两岁。”
苏言:“……”
她自己都不知道这句话怎么就是在“用辈分压人”了,这一头帽子扣得莫名其妙,不过……既然苏谨都如此说了。
“长姐如母,这个道理夫女可曾跟你讲过?”苏言不慌不忙,对上苏谨惊愣眼神,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唤作身高优势,她语气严厉:“母亲重金聘请的夫女,曾于皇宫任太女少傅,你便是这样回报母君的?整日里都学了些什么东西!”
苏言皱眉,忆起原着中此时正是夫女布置的晚读时辰,须得背诵一则文章方可休息,她读书时可谓艰苦,这书里“苏言”妹妹有如此条件却不知珍惜,简直令人生怒:“眼下回房背你的文章去,若是不然,我直接告知夫女日后不必再来。”
苏谨听的一愣一愣的,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退了一步,心下羞恼,正欲开口反驳,身边三人中的伴读,却忙跪了下来认罪,她低着头,几乎要滴下泪来:“是小的失职,未能督促二小姐用功,求大小姐莫责怪二小姐,也莫要赶走夫女,小的愿受责罚。”
苏谨猛地踢了她一脚,怒意不知到底向谁:“谁让你跪的,你也把她当主子是吗,真是出息了,给我起来!”
伴读忙扯着她的裤脚,布料与地面擦出沙沙声响:“二小姐,小的求您回屋读书吧!”
苏谨狠狠瞪了苏言一眼,便不再理会苏言,转而和她那伴读拌起嘴来,一个出口花样无常,一会儿说“背不下来”、“蒙混过关”,另一个只不断重复“二小姐您回房”,最后她们直接忽视了苏言,几个人骂骂咧咧的回府——当然,骂人的始终只有苏谨一个。
苏言:……
她单知道自己是个配角,没成想自己被“呸”得如此彻底。
便连一个伴读,和“苏言”妹妹的关系似乎都比她深,不然为何自己方才那般教诲,苏谨都只是怒视,但这小伴读一哭一求,苏谨表面上又吼又骂,最终仍是随了她的意,回去背那绕口恼人的诗词去。
苏言微抬眼,几人早已入了深府,但苏谨近乎气急的声音还扰人着,也不知那爱哭的小伴读是怎么忍受的,还生怕苏谨受了责罚,倒是关心情切。
苏言于府外立了片刻,方迈入朱红大门,寻自己那方庭院。
苏府不喜奢侈——至少明面上不可奢侈,这府中道路虽广,衬得夜色也深,苏言顶着一头月光,步伐缓慢,推开半掩院门。
只见院落深广,不远处一盏小小昏烛仍亮。
夜色渐沉,谢明允折好手上宣纸,唤玉儿端了热水,随意洗了脸,那双素白修长的手泡在热水里,洗去了半晌翻阅信件疲乏之感,又渐渐染上淡淡的红。
“公子,您还病着,怎么还起身看那些信,不好生爱惜自己的身子,若是……”玉儿不满地咕哝,虽然公子无法放下谢府事务,但也不必如此,惜时如金。
谢明允正抽过一旁干帕拭手,暖意从手传上了身子,身上并未好全,他没忍住清咳了一声,声音不大,玉儿却立马紧张起来,靠近去接过他手上帕子,忙不迭地将自家公子往榻上推,一边动作上“大逆不道”一遍还忍不住口头上数落:“公子你就是不知爱惜身子,真是白瞎了那苏小姐今日巴巴的喂药,我听山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