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得救
又落起了雨, 淅淅沥沥的雨丝在江面上泛起无数涟漪。
天边处驶来的快船数以百计,由水性好的军士撑桨逆流而上,船头皆悬着盏摇晃的灯笼, 昏黄的光线星星点点, 洒落在涟漪江面上,更是凭空多出了数倍明亮。
虽是不知谢瑜此回行事怎地如此张扬……
陆菀走到了凭栏边,怔怔地眺望着,任由被风吹斜的疏疏雨帘打湿了衣衫。
满心满眼都是, 谢瑜来寻她了。
他那日对自己许诺过,说上穷碧落下至黄泉都会寻到她,那不是信口安抚, 他是真的会来。
陆菀抿着唇,眼里盛满了笑意,半边身子都立在雨里,濡湿的衣衫贴合这腰肢,越发细弱如柳。
看在沈池眼里,却是让他呼吸一窒, 更是不悦。
他自然是见着远处来人, 却只冷哼了一声, 鄙夷之意溢于言表。
堂堂大理寺卿, 为着美色竟是心甘情愿逗留于此, 大动干戈, 当真是不智。
只是,若非如此,裴蔺又何须派人寻上他,许下那等丰厚条件,只为让他挟持陆菀, 绊住谢瑜回京的脚步。
都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端着酒盏,沈池慢悠悠地走到陆菀身边,和着雨水,仰头咽下了盏中清酒。
“怎么,见着了情郎便如此欢喜?”
陆菀下意识地往另一侧挪了挪,瞥了他一眼,未曾答话。
她摸了摸臂弯,思索着将沈池刺伤之后,谢瑜能在船上其他人发现并拿下她之前赶到的可能性。
“你说——”
酒盏碎裂的声响中,沈池眼中锐利之色一闪,就抓住了陆菀绑着匕首的手臂,不顾她的抗拒,撕扯中用力夺过了那支匕首。
剧烈挣扎中,她手中的瓷片也不知落到了哪里。
两人的力气差距如此之大。
陆菀一瞬间如堕冰窟,脸色都白了几分。
“是谢瑜快,”沈池将去了布条的匕首横到了她脖颈前,“还是这刀刃快?”
“你何时发现的?”
眼睫上沾染了细小雨珠,顺着微扬的眼尾滑下,她垂眸瞧着寒光闪闪的匕首,心里却因着谢瑜的到来添了几分底气。
沈池笑笑,“周景的尸身自然是有人检查过的,你说呢?”
他发现得如此之早,却半分都没显露出来。
陆菀抬眼望他,便见着对方眼底幽黑莫测,没有一点醉意。
沈池早就发现了自己私藏匕首,却依旧不动声色,时不时逗弄着自己。该说他心思深沉,还是说他太过自信?
事已至此,多言无用,她用余光瞥着那点点星火,专心等着谢瑜的到来。
乌黑的碎发被雨水沾湿,贴在了白皙的额边,濡湿的藕粉薄袖被撕出了豁口,也紧紧地贴在手腕上,她却丝毫觉不出冷来。
沈池越发的不悦,把玩着匕首不发一言。
两人僵持不久,逆流的船队便已经包围住了沈家的大船。
船上弓箭手拉满了弓弦,寒光森森的箭头对准了他们。
沈池舔了下后槽牙,瘦削的颊上便鼓起了一瞬,他笑道,“走,我们也去会会你那位情郎。”
沿着木梯下到底层船舱,陆菀被他挟持拉扯着,亦步亦趋地走到了船舷边。
路上遇到的惊慌仆婢都被他一脚踹开,被喝令滚回船舱。
快船上的军士们燃起了火把,火油浇得足足的,根本不惧这细微的雨丝,跳动的火焰也将这四周照得通明。偶有经过的船只,一见这阵仗都惊骇万分,连忙避让了开。
密密围住的快船开始自动往两边避让,留出了一条水路。
陆菀若有所感,抬眼望去。
不多时,便见长可三丈有余,阔约五尺的一叶小舟缓缓驶来。
小舟的中仓之上,正站着一人,熟悉得让她眼中发酸。
风扬起一角绯衫,在通明的火光里烈烈如火,越发映衬得郎君眉眼如画。那人的身形挺直修长,如竹如松,清隽温雅的面容始终微微含笑。
她凝望着舟中人,凭空又生出些胆气。
与他相比,沈池算得了什么。
谢瑜细细打量过被挟持的女郎,见她无恙,眼中才浮现出一抹笑意。
往陆菀这边投来温和安抚的目光,他便以目示意身后替他撑伞的谢十二。
“谢瑜,你来的这般快,”沈池笑得张扬,“可是想饮上一盏我与阿菀的喜酒?”
陆菀皱了下眉,便见着谢瑜的眉心也起了折痕。
虽是被锋利的匕首抵着喉咙,她也忍不住弯了弯唇。
很快,小舟上,便有个中年微胖的妇人被推了上来,衣着华贵,乌发披散,还被人用什么堵住了口,不住地唔唔出声。
“阿娘?”她听见身后的沈池如呓语般低喃道。
谢瑜终于开口,语气温和且简洁,似与友人午后闲庭信步。
“沈郎君,若你放了阿菀,我便将沈氏夫人送回松溪。”
“若我不放呢?”
沈池大笑两声,凑到了陆菀的耳畔边,诱哄着,“看见了么,那可是你的表姨母,谢瑜都能抓了来!他又何曾顾念过你半分?”
陆菀偏头避开他的气息,不为所动。
她又不是原身,顾念陆家人是因着他们待她极好,这远的不能再远的表姨母,还是沈池的阿娘,与她有何关系。
更何况,要不是沈池抓了她,谢瑜还能如此施为?
亲眼见着沈池对陆菀的态度如此轻浮浪荡,谢瑜袖中的手指攥紧发白,面上却只是淡淡的。
他令人将那妇人推上了船头,在沈池的嗤笑声中,谢十二拨开那人的乱发,就露出张眼神呆滞的面容来。
谢瑜仰视船上的两人,温声道,“沈郎君,你可要看清了,这是你的生母,并非是沈氏家主那位正妻。”
捏着她肩膀的手骤然用力,疼得陆菀微微一颤。
却还忍不住分心想着:正妻?生母?
难道沈池其实不是她的亲表兄?
陆菀心里天马行空地猜测着,怪不得他听说阿娘给她添了个妹妹,便似受了刺激一般。
她又想起了前事——沈池既然早就知晓自己的身世,在松溪时还往自家人身边凑,当真是‘用心良苦’。
于是不无嘲讽地低声道,“原来如此。”
沈池低头瞥她一眼,又勾起了唇。
“短短两日,谢郎君竟是将我家中之事都摸得清清楚楚,连我本非嫡出之子的身世都查了出来,这手眼通天之能,沈某自愧弗如!。”
“非也。”
谢瑜微微挑眉,“沈郎君何必妄自菲薄?我自得知你对阿菀有意,便令人查了你的底细。你生性机警,仅仅将你藏匿生母的所在查清,便花了不少时日。”
“若非是你对阿菀动了什么不该动的心思,我未必会察觉你竟会有这般离奇身世。”
“那你也该知晓,我可是八岁时便亲手杀了我那位嫡出的好弟弟!”
沈池毫不避讳地提起自己的身世,噗嗤而笑道,“不过是一条命罢了,我阿娘若是去了,我便带着阿菀一道下去,一家人整整齐齐,也好让阿菀去与她敬那杯新妇茶。”
他当着谢瑜的面询问道,“阿菀,日后你的牌位上便要写上沈陆氏的名号,可是好听?”
这人当真是疯了,陆菀身形微僵。
“也包括跟随你一路把控淮江,出生入死的那数十个兄弟?”
谢瑜自是有备而来,他敛眸遮住眼中冷意,侧身示意沈池往自己的身后看去。
远处的一队快船上大多乘着三人,一者划船,一者持刀而立,而剩下一人,则是被捆绑着跪倒在船板上。
谢十二做了个手势,便有一船驶近。
船上的军士大力拎起那跪倒之人的发髻,让众人都能看清那张胡须虬结的脸。
沈池冷笑,“想不到,你竟是连方荣都抓了来。”
方荣未被自己收入麾下之前,曾是淮江上赫赫有名的水匪,当年驯服他时,自己可是废了许多功夫才抓到了他……
他把玩匕首的动作顿了顿,语带嘲讽,“明人不说暗话,谢廷尉,你可是来时便打着将我们这些人尽皆拿下的主意?”
“即便我前日未曾抓了菀表妹来,只怕不出几日,也会落进你的算计里。”
谢瑜闻言,只是令人将那船划得近些。
他温声嘱咐着,“阿菀,你闭上眼。”
陆菀从善如流。
就听见扑通一声,似是有什么重物落到了水中的声音。
余下一片死寂,只有江水汩汩流动声,火把燃烧的辟啪声,弓弦的绷紧摩擦声,还有身后之人渐渐粗重的呼吸……
她心下一颤,克制住自己去想那是何物。
握住她肩膀的那只手也剧烈地抖了一下。
“我曾听闻,淮江沈郎者,为人狠戾无情,对待其跟随的兄弟们却最为义气,每每得了金银从不偏私,尽数拿出与众人分享。”
谢瑜的声线清润温和,完全听不出其中的森森杀意。
“沈郎君可是想好了?”
“呵,”沈池讥笑一声,“你当我是傻子么?”
“你定是筹谋了许久要将我们一网打尽,便是我放了阿菀,你当真能放过我们?与其如此,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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