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一同长大的妹妹有了男女之情,”老太后将佛珠磕在桌角上,厉声指着他,“这就是你所说的分寸?”
君恪倏地抬眼:“祖母,这些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老太妃冷笑,“那日你夜奔别院,对那祸害倾诉衷肠的事早就传遍了别院,若不是今日别院的管家来府上送账本,我还不知你竟如此不知廉耻!”
君恪压住火气:“锦玉她并不是我的亲妹妹……”
老太妃指着他鼻尖怒骂:“你们兄妹相处了十几年,如今突然口口声声说要娶她,你这是想做什么!是要叫旁人念叨你自小就生出不伦之心,背德罔上与昔日妹妹暗通款曲吗!你要将我这张老脸往哪里搁!”
“够了!”君恪忍无可忍低喝,鹰隼般的目光毫无温度攫住老太妃,“锦玉是我的人,是我认定的正妻人选,连祖母也不可阻止。若再叫孙儿听见这种话,休怪我不敬亲长!”
他拂袖而去,老太妃摔在太师椅中,气得连手都在颤抖:“你们瞧瞧,这就是我教出来的好孙儿,先是软禁了他的母妃,如今又顶撞我。我们阖府重量,在他心目中还不如一个装模作样的女子。”
三日后正是新妇归宁之日,锦亲王府早早备好了菜蔬瓜果,又精心四处洒扫过,只等姑爷与姑娘登门。
谢嫣来之前特意为自己上了一层薄薄脂粉,遮掩住红润气色,又揉出个皮笑肉不笑的麻木表情,随容倾一同走入王府。
如下人所言,于氏和老太妃皆染上风寒,怕将病起过给新人,遂卧床休养。因此偌大堂屋,唯有君恪坐在上首,目光沉沉望着二人。
他视线从谢嫣僵硬面容上划过,又瞧了瞧容倾好几眼,见他举止间虽有克制,却不经意流露出体贴之感,心知自己从八王爷那里得来的那瓶秘药,终归还是让他中了招。
他掩藏住眼底的愉悦,颇为和气与容倾寒暄。
用过午饭,容倾因这几日积压了公务需要处理,于是告辞携谢嫣一同回府。
趁容倾去马车上整理行囊的功夫,君恪走至谢嫣身侧,压低声音森然叮嘱:“一个月内,若无布防图,我可就不能保证那位的安危了……”
谢嫣惶然回首:“你不能伤害他……我照做便是……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照做,只要你别伤害他……”
君恪鼻中溢出一丝嗤笑,眼中不动声色:“这可要看你表现。”
谢嫣步伐虚浮踏上马车,等帘子一放下,她眉宇间流露的厌弃顿时消退得干干净净。
容倾嘴角带笑:“玩得可还开心?”
“开心,极其开心,”谢嫣仰躺在铺着绒毯的车厢里打了几个滚,然后想到什么似的突然坐了起来,“我也不能平白由着他暂且在我头上兴风作浪,也要送他一份大礼。”
容倾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却颇为纵容:“哦?什么大礼?”
“他不是爱慕常锦玉到了如痴如狂,见不得旁人欺辱她么?索性就将他们二人私情捅得天下皆知,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还能似方才这般冷静自持。”
说做就做,京中流言若想传得广,只需花一点小钱,就能托乞丐在街头巷尾各处散布,明日就可传得人尽皆知。
“还有不妥之处,”容倾顿了顿,“若是他反应过来查找散布流言之人,我们可不能担这个名头。”
两人相视一笑,皆猜出了一致的人选。
君恪次日是被季全、杜衍吵醒的。
他披衣起身,眼中有淡淡的不悦:“何事?”
两人深深埋下头去:“王爷,外面、外面都在传……”
他神色极冷,用打量不值钱货物的眼神看着二人:“我身边不留无用之人。”
季全这才猛然回神,擦了擦额角汗珠,一横心道:“外面都在传,王爷与锦玉小姐视兄妹伦常为无物,已私许了终身。”
君恪掀开罗帐,一掌击碎置放衣物的屏风:“你说什么?”
他疾步出了内室。
外头烈日烤得地面都生出了白烟,君恪却如置身冰窟,他坐在前往别院的马车里,听着路上行人鄙夷不屑的谈论,险些捏碎了拳头。
好端端的流言怎么会传遍了整个京城?
他告诫自己不可轻举妄动,这些无知愚民都是趋炎附势的墙头草而已,若等他辅佐八王爷登基,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那时他们就不是这副自认为是理中客的论调。
他担心敏感多思的锦玉听了这些不值一提的风言风语病上加病,急急赶往别院安抚她。
待至别院,锦玉果不其然锁了门窗,虚弱声音幽幽从房内飘出:“哥哥你忘了锦玉吧,如今的我除了只能给你带来无尽的羞辱,还能有什么用处呢?”
君恪在她房门前伫立良久,抬起头时双眼猩红:“锦玉你且等着哥哥,哥哥必定为你闯出一条血路!”
他旋即转身,衣袍带风肃容询问季全:“那回家奔丧的容大郎现在何处?”
“属下多番派人寻找过,听邻里们说,此人回定州料理完父亲后事,不知哪里搭错了筋,竟要学着经商,又北上打算购入一批皮毛贩卖,前两日方动身。”
君恪微微咬紧牙根,唇角弧度冷辣:“这人倒也吃得了苦,你且着人去北地蹲守他,若遇见他立即马不停蹄绑他回来。然后去彻查这流言源头,除此之外,你先替我做一件事……”
谢嫣今日被吓了一跳。
跟随她一同来定安侯府的侍女中,几乎都是君恪的眼线。
容倾一开始就寻了理由,将她们通通打发出去。
他一大早便去上朝,谢嫣醒后炎热难耐,搬了凉椅置放在树荫下乘凉。
她睡得昏昏沉沉,身后侍女却从袖中掏出一枚盒子,递给谢嫣:“这是王爷命奴婢给夫人的。”
她随手接过打开,等看清盒子里的东西,倒抽一口凉气。
赫然是一截仍在滴血的男人断指!
只威胁了她一人,那就是还未顺着线索顺藤摸瓜查到容倾头上。
谢嫣合上盖子,等到容倾下朝回府,她将匣子推给他看:“君恪果然坐不住,这不,还拿了你的断指来威胁我。”
容倾望了匣内物件一眼,眼底情绪剧烈翻涌,倾身握紧她双手:“可是吓坏了?”
“吓坏倒没有,”谢嫣抱住他的腰,仰头笑眯眯看他,“不过你是怎么骗过他的?他查了这么久非但未查到你头上,居然对容大郎此人的存在深信不疑,根本不知你们是同一人。”
“这并无什么玄机,”容倾扬了扬眉,眉宇间神采奕奕,“他四处探听容大郎动向,几乎问遍了邻里,却不知所谓邻里本就是我安排在那里的幌子。”
君恪几乎为君锦玉到了疯魔的地步,他急于求成,否则以昔日冷漠性情,又怎会轻易钻进圈套中。
谢嫣喟叹不已,爱情果真是一样让人丧失理智的东西。
“想这些事做什么。走,随我来。”
容倾打断谢嫣的思绪,忽然扯住她起身。外面日头浓烈,晒得人眼前阵阵发黑。她另一只手搭在眉骨上方,勉强遮住一点阳光,跟随他的步伐一路向前。
容倾将她带到一处长亭内,立在亭中向外眺望,入目俱是接天莲叶无穷碧的荷塘。
硕大的花苞躲在荷叶下方,偶有微风拂过,才堪堪露出羞颜下的饱满莲蓬。
两侧的木头水车将清冽泉水喷洒只飞檐上,水珠顺着飞檐滚入荷塘,又凝聚成一颗颗嵌进花瓣深处的剔透宝石。
水汽驱散了暑气,遍池荷叶挡住太阳刺目的光辉,竟是凉爽非常。
容倾揽着她跳下一弯乌篷小舟,三两下绑好袖口,握住木浆缓缓于荷塘内滑动。
谢嫣坐在船头,抬手就能触到花瓣内圆润的莲蓬。
两个人于是一个慢悠悠划桨,另一人兴致勃勃地摘莲蓬。
不多时船内就堆了满满一层,连脚都快搁不下去。
小舟越行越远,很快就漂至荷塘中央。
谢嫣擦干额角的汗渍水珠,抱着一大束荷花躺在小舟内,仰视上方碧蓝如洗的天空。
身侧的莲蓬堆往下凹了一点,他随即也靠了过来。
她的左手被他隔着荷花茎握住,谢嫣偏头看去,正对上他笑意盎然的眸子。
她心底仿佛被他的笑容牵动,泛起淡淡苦涩。谢嫣不由自主地想,若是时光能永远停在这最美好的一刻,该有多好。
每隔几日,君恪都会派人送来信匣。
起初是几节断成几截的手指,然后是沾满血块的毛发,再是指甲盖翻起的脚趾。
越是接近一月期限,他送来的东西便越是可怖。除了人体残肢,一并送来的,还有言辞暴戾的信笺。
谢嫣刻意要将君恪心中怒火扇得更乱一些,压下了这些信匣,却始终未有回音。
如此耳根清净过了几天,她终于等来亲自登门拜访的君恪。
彼时她还在与容倾研究布防图,听闻君恪登门,两人心照不宣相视一笑,知道这鱼儿是彻底上了钩。
君恪被管家引至正厅,等候不过片刻,抬头就瞧见并肩前来的两人。
容倾今日穿了件青莲色长衫,式样简洁素雅,只在袖口衣襟处绣着银色暗纹,显得身形格外修长俊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