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若有触动终于停下步,九歌一鼓作气握住他的手臂:“郡主要是知晓殿下是妖,又会作何感想……”
九歌说了一半猛然顿住,树影婆娑的长廊尽头,桂花漫天飞舞,有道人影停在树下,华服飘飘欲仙,无声向他们这里望来。
她明显察觉贺云辞紧绷神经彻底松懈,他用了三分灵力,将她往角落里一掀,玉色袍服漫卷流光,只对她随口丢下一句话,便奋不顾身奔向那个缦立花下的姑娘。
“那也是孤与初仪的私事,与姑娘无关。”
九歌眼睁睁瞧他揽住身侧之人,仿佛是刻意回避她,另觅一条小路消失在长廊尽头。
她掐紧手心,心中委屈至极,正要擦去眼角泪花,肩上蓦然被人重重一拍。
九歆悄悄在她身后幻出身形,艳丽绝伦的面容森冷阴寒,嘴角却残忍弯起一道冷冽弧度,她抬起九歌精巧洁白的下巴柔声道:“姐姐,初仪那个凡人眼下不能留了。”
九歌猛然死死盯住她:“九歆你想做什么?挑拨他们二人关系也就罢了,你若是杀了她,必定会遭天谴!”
她一别家中多年,回来时九歆下落不明,如今好不容易寻到她,却见这个从小就爱黏着她撒娇、连鸡也不敢杀的妹妹,竟变成这般冷血模样。
“我杀她?姐姐,在你眼里我就那么蠢?”
九歆脸上乍然浮出一抹厉色,语气麻木冷淡:“她与贺云辞朝夕相处,看出我们身份是早晚的事。我可不像你,轻易就能被男人迷昏了头,她挡了我的道、霸着贺云辞,让我在这宫中活不下去就是该死!”
“九歆!”
“我方才伺候陛下歇息,施展媚术从他口中套出不少隐秘。他本就不喜初仪做太子妃,如今太后施压为难,更是焦头烂额。太后那个老妖婆素来谨慎,我们自然没法子下手,不若替陛下除了初仪这个心头大患,也叫贺云辞心甘情愿与我们为伍。”
九歌久久静默不语,九歆眼珠子一转,千娇百媚窝进她怀中蛊惑:“听闻在殿下之前,她与一个唤做骆知寒的天师很是暧昧,若她耐不住寂寞,勾搭上那人,殿下心存芥蒂绝不会娶她,圣上也好借此事将司星楼里那些捉妖的天师一网打尽,姐姐你看看这是不是一举多得的好事?没有旁人庇佑,回到狐族也是被人欺负的份,眼下能寻得一处安身立命的好地方,为何又要颠肺流离?”
九歆费尽口舌,瞧九歌神色始终寡淡,末了狠狠咬紧牙关,低咒一声愚蠢,继而失声痛哭:“姐姐,你不在阿歆身边的这些日子,你可知阿歆受了多少苦?你看看我身上这些旧伤,全是这些年落下的,爹娘说让我们互相扶持,为何终于姐妹团聚,你却一心离开?你是不是不喜欢阿歆,讨厌阿歆做你的拖油瓶?”
她哭得梨花带雨,娇娇弱弱窝在她怀中气息奄奄的模样,令九歌心头一软,抱着她不住哄道:“只要你不害人性命,姐姐都是依你的,你莫哭了。”
九歆扑进九歌怀中,鼻涕眼泪都糊在她衣襟上,九歌拿她没法,温声劝慰许久,才哄得她破涕为笑。
谢嫣被贺云辞牵住手腕拖回主殿,沿途他沉着脸色不言不语,谢嫣在他脸上除了笑意便再没见过这样冷峻的神情,只能跌跌撞撞跟上他。
走了几步,系统提示剧情进度又上升一大截,实时数据已达百分之七十。
她光顾着走神,贺云辞毫无预兆将她摁在柱子上,低头便是一阵细绵的舔咬。
系统面板都因这一下撞出了雪花纹路,谢嫣被亲得喘不过气,抬手就要推开他。
贺云辞软软倒在她肩上,含糊不清道:“就让我抱一抱,晓得你一直在这里便好。”
九歌对他说的那些话,谢嫣一字不差全部听入耳中,估摸他大约是为“人妖殊途”这件事伤神,谢嫣拍着他肩膀柔柔安慰:“不论你变成什么模样,我自然不会害怕。唯一畏惧的就是等我老去,你会厌倦了我。那时你要随旁人走,我老骨头一把,也拦不住你。”
贺云辞脑袋昏昏沉沉,眼皮慢慢合拢,好半天才道出一句:“你在这里,我就陪你一起老。”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搭腔,搭到最后贺云辞竟然倒在她怀里睡了过去。
远远跟在后头的绿莘见状,忙不迭寻来守阳,几个侍卫小心翼翼接过贺云辞,又七手八脚扛着他去偏殿醒酒。
圣上太子不胜酒力先行离去,大臣也三三两两请辞回府。
思及太后还等她回去,谢嫣与守阳说了几句,便随同崔姑姑先行一步。
桂花宴后天气一日冷过一日,日子也过得枯燥。
夏贵妃御前失仪,又被周帝收回掌管六宫之权,改由九歆暂代。
此事在宫中引起轩然大波,言官屡屡谏言,周帝仍固执己见,所幸他除了太过纵容惠妃之外,朝政上倒还算清醒,也未出现老臣以死相逼的境况。
骆知寒面壁思过一月,又被周帝官复原职,但有管束属下不利、致使太子险些丧命这件事夹在中间,在周帝跟前已经彻底失宠。
平常还有几个大臣与他假意交好,这下子皆避他如蛇蝎,加上骆知寒术法大不如前,隐隐有被人取而代之的趋势。
唯有他彻底覆灭,谢嫣这个世界的任务才算圆满结束,故她只能等待良机,伺机而动。
周帝为撮合九歌与贺云辞,动作已经越来越明目张胆。
谢嫣有几次随贺云辞外出踏青,都能“偶遇”九歌。
宫外好歹还能躲避,在宫里有周帝暗中打点,九歌出现在贺云辞眼前的次数愈发频繁。
便是贺云辞敬而远之,九歌的好感度却依旧涨得迅猛,进度条最后卡死在百分之九十这个大关上,一动也不动。
岁月如梭,一晃便是腊月。往常临近年关,司星楼都会引宫中女眷前去玄光寺祈福上香。
今年也不例外,谢嫣伴驾太后左右,同行的有一众嫔妃之外,还有国师骆知寒与司星楼几个颇有名气的天师。
难保佛门之地,骆知寒不会露出什么马脚,出行前一夜,谢嫣收拾随身携带之物便格外用心。
贺云辞不知从何处得来一根发簪送给她,簪子式样别致精美,谢嫣一眼相中,正要对着发髻比划,他却拿过发簪,轻轻摩挲几下,簪子下端立时弹出几根淬过薄毒的银针。
他手把手教她学着按动机关,摸着她头道:“圣上将我留在宫中,此行我不能陪你同去,虽然护卫众多,但总有顾及不到的地方,你拿着这个也好防身。”
谢嫣伏在他膝头,惆怅道:“本来不怕的,你这么一说,就是不怕也要装一装。”
贺云辞眼底溢出点点柔光:“说不准你装一装,明日就是抗旨我也偷偷跟去。”
许是狐妖天生敏感多思,他总是难安,惠妃姐妹在宫中一日,他便担心她的安危一日,然而周帝疼宠涂山氏二人,他身为晚辈不好忤逆,只能暗中提防。
谢嫣比他看得开,007虽然坑,但好歹也是高级智能产物,这些世界她都磕磕绊绊过来,不论发生什么,也不至于让自己落到命悬一线的地步。
她拍着胸脯再三保证自己一定谨言慎行,后日必是完好无损回来,贺云辞才肯放她回去:“后天若是来得及,我就亲自接你回来。”
殿内温暖如春,谢嫣一夜好梦。她收好贺云辞送的发簪,扶着太后上了马车。
上次随太后来玄光寺还是阳春三月,如今漫山植被皆覆满皑皑白雪,山顶堆着终年不化的冰雪,瞧着又是另一番光景。
夏贵妃称病不出,文元也未出面。这种时候,按照九歆的性子,必然是要出席的,不过今日的她一反常态,并未带上九歌,只身一人在侍女的搀扶下,慢悠悠跳下马车。
轮到九歆上前焚香时,她稍稍退后一步,避开抖落的香灰,迅速将香插回香炉里。
谢嫣缓缓上前,突有一双骨节匀称的手从一旁伸出,递给她三根氤氲着烟雾的檀香。
他眉间红痣黯淡无光,眼瞳却隐隐透出些诡异红光,丝丝缕缕的戾气顺着印堂蔓延,看起来憔悴又诡谲。
太后信佛,谢嫣不好当着众人的面丢掉这几根香,遂屏住呼吸拜了三拜。
一回头对上九歆别有深意的眼神,谢嫣同样若有所思勾起嘴角,目不转睛盯着她瞧。
九歆到底心虚,在谢嫣凌厉目光的逼视下,她乱了分寸,慌忙垂下头。
谢嫣觉得她今次神态举止总有种说不出的古怪谨慎,她与九歆并不熟识,但转念记起她乃是只狐妖,不比原是狐仙的赵皇后,她实则很是畏惧这些佛门之物,这样一解释倒也能说得通。
祈福除去焚香沐浴念经种种繁冗安排之外,便再无其他琐事。
一道道行下来,不知不觉竟至傍晚。冬日天色暗得早,加上山中路滑,一个不慎就会摔下山头,是以今夜须得留宿于此。
寺中主持早已布置打扫好各处禅房,最舒适宽敞的专供太后歇息,其余几座雅致的分给几位妃子,最外间的禅房则拨给司星楼天师及侍卫。
谢嫣的居所,乃一处紧挨太后寝房的院子,不论出了什么意外,外头的宫女太监皆能尽早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