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姑姑一张沟壑纵横的脸倒映在铜镜里,满头发丝银白,眼中蓄着看破世事的了然与睿智,越发衬得她神情柔和慈爱。
谢嫣颔首道:“多谢姑姑教诲,子嫣记下了。”
她并未等上多时,将将换上一身新衣,贺云辞便领着庞少廉登门。
后宫离前朝还有不少路程,故而两人最后还是乘着轿辇去的。
桂花宫宴往年都是宫中小聚,今年恰逢贺云辞大病初愈,周帝又得了新欢,办得就更为隆重。
除了几位有头有脸的妃嫔公主,满殿剩下的,则是携家眷一同入宫的大臣。
有的大臣拖家带口,身边围了一群莺莺燕燕,一打听才晓得是府里的女儿。
这种场合带着女儿赴宴无外乎是觅一门好亲事,说亲这种事若全部假于媒人与冰人,真真假假又有谁能分辨得清?只有亲自瞧上一瞧好歹,才不算坑自家人。
贺云辞扶着谢嫣缓缓下轿,殿中有几个眼尖的大臣,已经注意这边的动静,见着贺云辞大步入殿,不由得扯了扯自家几个女儿的衣袖。
陵阳郡主随舞阳长公主坐在右侧上座,瞥见下面那些不时交相低语的贵女们,眉梢含羞带怯,面色殷红似是怀春,不屑地嗤了声。
殿中都是入不得她眼的猪头,长得好看英俊些的,目光举止轻浮不羁;难得一两个有点气度,容貌却很是一言难尽。
她从前在宫里,不觉得世上男子形容猥琐,可这半年为避灾祸甚少入宫,看多京中这些男人的丑态,心中愈发烦躁。
为什么就没有像三哥哥那样俊美又从容的人呢?
她端着酒杯无意向身侧一瞥,却见左边有一个面生的白衣女子与她并排而坐。
宫里的公主们,她都是熟识的。而身边这位的容貌乃是绝色,看上去年纪比她还要年长几岁,举手投足却是令人舒服不已的娇憨。
女子水润眸子漾着好奇又愉悦的光泽,饱满唇珠衔住一片茶叶,神色看似天真迷茫,那上挑的眼角却为这张过分清丽动人的脸,添上了点点媚意。
陵阳不记得宫里什么时候多出这么一位贵女,便客客气气问道:“姑娘是哪家新封的贵女?”
“贵人折煞我了,”九歌笑着答,“圣上只说赐我县主之誉,但并未行册封里,担不起贵人一句姑娘……”
陵阳心中怪异,又听她笑眯眯道:“我唤作涂山九歌,倒不知贵人是谁家的仙子,竟生得这样好。”
一番话说得漂亮又圆滑,陵阳登时记起来,这人正是惠妃今日方进宫的姐姐。
惠妃之事闹得后宫人人尽知,因母亲在宫里有几个眼线,她亦晓得。
听说今日皇舅舅本想将这九歌当众赐给三哥哥,不料却被三哥哥挡了回去。
果真是个不安分的贱婢,瞧那五官生得多么烟火气,难道凭借一副轻浮长相,就以为东宫的床榻,如同青楼恩客的大腿一般,一样好上么!
陵阳当即沉了脸色,连酒也没兴致喝,有些厌恶道:“自是不及县主出身高贵了。”
九歌愣了愣,不晓得她为何突然发怒。看陵阳不欲再搭话,只得将目光放在殿门处。
贺云辞迎上众人视线从容入殿,他今夜换了件玉色常服,腰上束一根织金锦带,衣袍看似简单雅致,衣角袖口处却缀着精致端严的章纹,教人不敢轻视。
谢嫣穿了一身玉色宫装跟在他身旁,腰间系着细细长长的宫绦,那宫绦散出的声响与贺云辞沉稳步伐相得益彰。
两人同穿玉色,一个温润自持,另一个娇俏灵动,看上去竟有种奇异的和谐之感。
陵阳瞧着此景心中郁结,见一边的九歌丢魂似的痴痴凝视三哥哥,流露出的神情哀戚又动容,心中又是一阵厌恶,干脆全将从梁子嫣那里受来的气撒到她头上。
她笑得格外恶意:“他们很配是不是?”
九歌眼中喜悦迅速淡去,微微转过头来。
“那梁子嫣年方十六七岁,正是如花的年纪,没有哪个男人不喜欢年轻好看的姑娘,譬如我三哥哥,就不喜欢年纪大、辈分又太老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久久宝贝的手榴弹(*/ω\*)
这个故事还有一章就结束了,下章是大肥章(*ˉ︶ˉ*)
最后一个世界蓄势待发嘿嘿嘿
第190章 狐妖进化计划(三十五)
陵阳有些酒劲上头, 举止则不比先时那样端正矜持。
她眯眼伸出细白手指对着谢嫣比划, 刻意放慢了语调:“这样的, 刚刚好。”
九歌听罢很是不忿,她不是听不出眼前少女话中的讥讽。可妖与人不同, 狐族驻颜有术, 道行最高的, 能保容貌万年如初,年长一些又何妨。
且不说那殿中女子眼下比她年少, 百八十年后早已化作一堆白骨, 即便活着, 也只是个肌肤干枯如柴的白发老人, 可她身为狐妖却依然正当年华,容颜不改。
男人不喜欢年长的姑娘, 可更加不喜欢年老色衰的刻板发妻, 届时贺云辞更喜欢谁,就不消她伤神再猜了。
然而殿中那一双璧人并肩而立的样子实在太过刺眼, 九歌咬着唇,微微偏开头。
贺云辞初入殿中,各处大臣便不再交谈,纷纷上前行礼。
有几个眼色不好、又很有胆色的, 扯住自家嫡女朝着贺云辞黏了上去, 期期艾艾试探:“微臣拜见太子殿下,恭贺殿下大病得愈。”
而后故意沉下脸,粗声粗气催促女儿:“磨磨蹭蹭做什么, 还不快参见太子殿下!”
那几个姑娘俱是面红耳赤,也不敢抬眼去瞧身前的贺云辞,羞答答福身下去,正要开口,却被一旁冒出来的守阳虚扶起来。
守阳歉意寒暄道:“今儿个是宫宴,不谈国事,况且殿下今夜带了初仪郡主一并赴宴,诸位大人自便就好,实在不必讲这些礼节。”
谢嫣适时从贺云辞身边踏出一步,神态间不见半点腼腆与羞赧,落落大方道:“初仪见过各位大人。”
一众大臣皆心知肚明,当今曾为太子定过太后身边的初仪郡主为正妃,只是太子重病深居简出,与这未来太子妃甚少来往,大臣们也只当这道旨意从未存在过。
今夜宫宴,太子却特意与这郡主一同前来……这里头透露出的意思,就极其耐人寻味了。
大臣们忙拱手还礼,匆匆打发走自家女儿,又不着痕迹将谢嫣夸赞一番,才退回各自的位置上。
臣子们瞧他们二人携手而来,揣测的是圣意,各府家眷却悄悄留意起谢嫣。
在座的都是朝中勋贵,家世门第高贵,诸位夫人觉得自家嫡女也是能入东宫的,打量谢嫣恭敬之余就带了几分挑剔。
殿中人多眼杂,九歌琢磨趁还未开宴,寻个机会拦下贺云辞仔细问问,身边便有几个梳着妇人发髻的女眷低声交谈:“太子殿下身边之人,瞧着相貌气韵极好,是谁家府上的小姐?”
“听大嫂说,是太后身边的初仪郡主。”
“传言这位郡主性子骄纵跋扈,今日见了原是个沉稳端庄的贵人,可见有些道听途说的话,不尽然都是真的。”
其余几人连道受教,而后再是一阵赞扬喟叹。
九歌听得憋闷,她耳力甚好,又听见四下角落里又有不少人提及她。
大多都是骂她与九歆一个狐媚祸主,一个不知羞耻,更有嘴上没个把门的,羞辱她们姐妹都是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的窑姐,再就是呜呼哀哉云云。
稍有几个公子站出来说几句公道话,替她们辩解一番,又立即被座中贵女们嗤笑鄙夷,只得白着脸噤声。
九歌如坐针毡,偏偏九歆还未现身,频频有嘲弄视线向她这处投来,她招架不住,自偏殿匆匆退至殿外花园透气。直到九歆伴驾入殿,九歌才勉强好受些,鼓足勇气重新坐回上座。
她方坐下,就见贺云辞领着那位姑娘一同坐在对面。
九歌目睹过贺云辞同宫女言笑晏晏的模样,记得他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的眼眸,可这些温存,今次全都付与面前这个姑娘。
尝着碟中珍馐,这满桌山珍海味于九歌而言,皆是味同嚼蜡。
九歆在上头娇声陪着周帝笑闹,下头已有几个言官急红了眼,若不是由女眷扯住衣袖,只怕当下就要跳出来指着九歆一阵痛骂。
周帝恍若未觉,视线在谢嫣身上停顿片刻,又皱着眉看向九歌。
平心而论,初仪这丫头是挺出众,可他思索再三仍是认为,九歌比她更加适合云辞。
他本来还对初仪有些愧疚,换做是他最疼爱的女儿被人无故退婚,不论如何,也定要惩治那不知好歹的歹人一番。
然初仪并不比云辞举足轻重,世上可以有很多个像初仪一样的姑娘,而纤纤豁出命为他留下的云辞却只有一个。
如今太后三番四次前来闹腾,不是指责他昏聩,就是羞辱九歆九歌,周帝心中早有自己的打算,对太后种种行为越发不耐烦,也越来越觉得初仪这个丫头刁钻又不识趣。
周帝起初想过为初仪另择一个良配,再以公主之尊将她嫁去夫家,如今看来,若是能寻个合适的人,彻底绝了她对云辞的心思,才是上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