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得能逃走才行。”度蓝桦幽幽道。她来到窗边观察片刻,伸手拔下窗框上固定用的变形铁钉,问老高,“窗子上有窗帘吧?”
老高点头,“是,老爷说若是阳光直晒,纸张很快就会变脆发黄,颜色也不鲜亮了,所以这里和家里的屋子里都是带窗帘的。”
度蓝桦点头,“是个有心人。”
侧墙放着衣橱,窗前立着挂衣服的衣架;而南面靠窗是一溜矮榻,贴墙处也有一大排小型书架或是多宝格的木质框架,想必失火前也都摆放着朱浩日常所用的纸质物品。
火势一旦蔓延,窗帘、衣服和下面的大量纸张就会使原本的逃生窗口变为火场,进一步引燃木窗,而且因为直接接触外部氧气的关系,恐怕烧得比别处更严重……
她大胆推测当时的情况可能是这样的:
死者发现不能从门窗逃生后,便决定暂时退到火势最小的北面靠墙处,焦急地等待外人救援,然而毒烟弥漫……结局令人绝望。
度蓝桦一抬头就畅通无阻地看到了蔚蓝的天空,她心情复杂地收回视线,又问:“这里经常有人来吗?”
老高想也不想的摇头,“朱家买卖的关键都在这儿呢,价值何止千金,除了老爷和他的心腹,谁敢轻易踏足?”
“那你们少爷还能来?”阿德好奇道。
那个年纪的小男孩最喜欢捣乱了,万一随手撕点儿什么,朱浩的心血岂不白费?
“少爷不一样啊!”老高习惯性地笑了笑,但很快意识到口中的少爷已经不在,马上又低落下来,“老爷今年都四十多了,连正妻带姨太太,前后足有六七个,生了六个女儿,统共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金尊玉贵的养到五岁,疼得眼珠子似的,哪儿不能去?”
阿德啧了一声,心道朱浩也够倒霉的,自己虽然逃过一劫,可千辛万苦养大的儿子没了,谁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有?就算有,又能不能守到长大?
“少爷今儿什么时候过来的?”度蓝桦问道,“他有没有可能玩火?事发之前,那救人的管事又在什么地方?”
“平时伺候少爷的人说是午睡前不久来的。”老高努力回想了下,“之前太太还嘱咐他不许打扰老爷办正事呢,可少爷被老爷宠坏了,总到处乱跑,谁也管不住。那几个人追到这头来,当时老爷还在呢,见老爷将少爷留下他们才回去的。不过少爷是绝对不会玩火的,老爷这上头管得严,火石、火折子都是专人保管,平时不用都直接锁起来,就算少爷想玩也拿不到的。至于李管事么,他是老爷的心腹,只听老爷一个人的,具体在哪儿小人还真不知道,不过估计也就在这院子附近吧。”
韩东曾亲手帮着母亲将妹妹拉扯大,知道带一个五岁的孩子有多麻烦,闻言不禁奇道:“那伺候少爷的人真就一个都没留下?你们老爷竟也应付得来?”
若是多几个人在,说不定谁也不用死了。
老高叹道:“老爷虽然平时忙,但真的很疼少爷的,一应衣食住行都亲自过问,照顾穿衣吃饭熟悉得很,大家都习惯了。”
一番话说得大家都沉默了。
世事难料啊,以前多么疼爱,现在就多么痛心……
过了一会儿,才听阿德打破沉默道:“夫人,那看来是小少爷跑来找朱浩玩,朱浩将他哄睡了之后让心腹李管事照看,自己则亲自出门替他捉兔子做礼物。不曾想半路失火,李管事进去救人,谁知人没救到,自己也把命搭上了,倒是个忠仆。”
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小少爷养兔子的多年夙愿成真之日,也是他丧命之时……
阿德的推论乍一听好像没问题,但细细推敲起来却又漏洞百出,站不住脚。
韩东立即提出不同意见,“我觉得不对,既然李管事负责照看,那么火烧大之前就应该发现的,那会儿进去救一个五岁的孩子并不困难。”
顿了顿,他又道:“退一万步说,李管事疏忽懒怠,发现时为时已晚,自己进去救人也被困住,那么为什么不大声呼救?不会救还不会喊吗?老高,你们可曾有人听到呼救声?”
老高摇头,“大家都是看到冒烟着火才来的,听第一批到的人说,倒是隐约听到呼声,可之前的确没听见。”
韩东进衙门才几个月,本就没经手多少案子,现在遇上这样奇怪的,只觉得处处是问题,“除了李管事之外,这附近就没有人了吗?”
老高赧颜道:“这个,不是小人说主人家的坏话,我们老爷为人确实有些抠搜,又总担心外头来的人手脚不干净,是来窃取什么商业机密的,所以人手一直很少。”
“那也说不过去,”度蓝桦摇头,“你们说事发时正值午睡,那么整座庄园都很安静,哪怕隔得远,只要有人拼命呼救,外头的人也不该一点动静听不到。”
被她这么一说,老高也觉察出不对劲来,“是啊,李管事为什么不喊?”
阿德联想起几年前曾听过的话本,对度蓝桦道:“会不会是有东西倒塌,李管事被砸伤了,没有力气,喊了也声音不大?”
度蓝桦点头,“你说的这个也有可能,稍后问问雁白鸣的初步验尸结果吧。”
不过说来说去,他们还是不知道失火原因啊!
“咦,这是什么?”阿德站得腿酸,往旁边挪了一步转移重心,结果不知踩了什么,脚下一歪,差点摔倒了。
他顺势蹲下去,随手抓了一截碎掉的碳化木框在余烬中扒拉几下,“夫人,好像是琉璃。”
度蓝桦在他对面蹲下,直接用手抹了抹那不明物体上的碳灰,果然露出来一抹浅蓝色的光亮,确实是琉璃无疑。
那琉璃块也不过指头肚大小,因被完全熏黑了,混到各种杂物碎屑中很不起眼,方才他们搜索的时候竟没看见。
“再找找还有没有!”
一声令下,老高和韩东也都蹲下翻捡起来。
过了大约两刻钟,众人将找到的琉璃碎块凑在一起,发现虽然形状都很奇怪,边缘也都有些融化变形,但大致可以看出原本是一个整体。
度蓝桦将这些琉璃块放在随身携带的白手帕上,勉强拼了一下,“嘶,好像是个圆形的。老高,你们老爷有什么蓝色琉璃的圆形摆件吗?”
“有!”老高脱口而出,“前年过年的时候,有人送了一个西域那头传过来的蓝琉璃球,约莫婴儿拳头大小,十分剔透,珍贵异常。老爷爱不释手,走到哪儿带到哪儿,日日把玩的。”
他走到窗边比划下,“大约就在这个位置,用个紫檀木高架摆放在矮榻正中央,从这里滤进来的色泽最美。”
“琉璃球?”也就是水晶球的前身。度蓝桦拿起其中一块较为完整的,仔细擦净,举起来对着阳光一看,“果然透彻。”
阳光经琉璃过滤后,形成一大片蔚蓝色的阴影笼罩在度蓝桦脸上,她眨了眨眼,喃喃道:“我好像找到起火的原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来来,请大家尽情的发挥自己的想象力!但不要被表象迷惑!!!!!
第39章 天火(四)
众人正想问是什么原因时, 在外头守着的包振业忽然喊道:“朱老弟,你怎么过来了!”
度蓝桦顺手将那包琉璃碎块塞到袖子里,一转身, 就见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正在别人的搀扶下缓缓走来。
他的容貌不算一等一出色, 神情憔悴也难掩气度出众:身形瘦削,皮肤苍白,系两根络带, 留一髯美须,身穿雪白长袍,脚踩黑色皂靴,风度翩翩、气度儒雅。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来人乃红枫镇数一数二的富商,便说他是个正经读书人也不会有人怀疑。
都说腹有诗书气自华, 朱浩读书人出身, 做的也是文雅买卖,整体形象跟外头那些满面奸猾的普通商人完全是两个极端。
饶是为公务而来, 度蓝桦也不由面露赞赏:这人确实很难让人生厌。
朱浩先跟包振业拱了拱手,又跪下磕头,“叩见夫人。”
度蓝桦示意阿德上前扶一把, 语气温和, “不必多礼。”
朱浩两只眼睛明显红肿, 眼球上满是血丝, 看上去分外凄惨, “劳夫人亲自跑一趟, 草民心神不定, 有失远迎,实在该死。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夫人入内一叙。”
度蓝桦见他几乎整个人的重心都靠在小厮身上, 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去,不便推辞,“也好。”
几人刚走出小院,迎面就跑来一个小厮,先恭恭敬敬给度蓝桦行了礼才道:“夫人,老爷,不好了,县衙来的那位雁仵作方才劳累过度昏过去了。”
度蓝桦:“……”
恐怕不是劳累过度昏过去,而是被黄兵砍昏了吧?
雁白鸣啊雁白鸣,真不愧是你!简直超速度!
朱浩大惊失色,又要请大夫,度蓝桦连忙制止道:“他身子一直不大好,又赶了大半天的路,可能累坏了。老毛病了,没有大碍,休息一会儿,醒了之后再吃点甜的就成了。”
见她和两名随从都是镇定自若的样子,朱浩也松了口气,又让人好生伺候,并命厨房准备可口的点心,倒搞得度蓝桦有些过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