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浩的牙关紧了紧,额头隐隐显出青筋,过了好一会儿才泄气似的点了点头,“动过。”
似乎是怕度蓝桦就此给张慧定了罪,朱浩马上补充道:“不过也只是闲聊过程中的小动作,随手拿点什么把玩的。”
丈夫、妻子和爱子,父亲、母亲和儿子……阿德和韩东悄悄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脸上复杂的神情:这事儿要真是张慧干的,那可麻烦了。
各种意义上的麻烦。
度蓝桦嗯了声,反而不再继续讨论张慧,“那么尊夫人走后呢?令郎怎么又忽然来了?是否是有人故意将他引去?”
“草民日常在家的时间并不算太多,”经过了张慧的环节后,朱浩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他总爱跑来让我带他玩,还说,还说想要小兔子……”
说到这里,朱浩眼睛里刷地落下泪来。
他猛地吸了口气,将头靠在椅背上,仰起脸来,用宽大的衣袖遮住,狠狠做了几个深呼吸,胸膛剧烈起伏。
度蓝桦没有催促,等朱浩重新露出泪痕未干的脸来时,很认真地道:“抱歉,让你重提伤心事,不过”
朱浩摆摆手,缓缓吐了口气,“草民明白轻重。”
不待度蓝桦开口,他又道:“小孩子还长身子呢,天气又热,很容易犯困,他嚷了一会儿就昏昏欲睡,也不愿意回自己院子里……”
他的眼神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几分追忆,亮闪闪的,不过马上就被愤怒和痛苦淹没了。
度蓝桦一边记录一边追问,“还有李管家,你离开庄园去后山捉兔子时,李管家在哪儿?有没有什么异常?”
“李管事是草民十几年前从野地里捡回来的,”朱浩叹了今天第无数口气,“他聪明又勤勉,学东西很快,草民视他为半子、心腹。当初想着,若是老天不怜悯,以后没有儿子继承家业,就认了他做义子,由他继承草民的衣钵也算不枉了。”
“在这个家里,除了自己,草民最信赖的就是他了,临走前就让他进屋帮忙看着孩子,谁承想……反倒把两个都害了!”
*****
问完话之后,朱浩就再也支撑不住,直接被人抬了回去。
包振业作为多年好友兼本地镇长,不得不越俎代庖了一回,亲自联系管家为度蓝桦等人安排一处更大的院子:之前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尤其其中还有一位县太爷夫人,着实怠慢不得。
回到客院时,孙青山和雁白鸣两拨人已经提前到了,正站在里头等着度蓝桦。
度蓝桦冲大家颔首示意,去主位坐下,“都坐吧,交流下看看有什么发现。雁白鸣,脖子还疼不疼?”
饶是任务艰巨,众人听了这话后,脸上也不禁浮现出一点笑意,都齐齐看过去。
雁白鸣缩在座位上,捂着脖子直哼唧,“小兰花你真的坏死了!”
说着,又恶狠狠瞪了黄兵一眼,“你这从犯!”
黄兵:“……是。”
“行了行了,但凡你听话一点,我也不至于这样防贼似的,”度蓝桦使劲眨了眨眼,缓解疲乏和困倦,又变戏法似的摸出来几颗糖,“哝,你也辛苦了。”
说时迟那时快,刚还捂着脖子一脸柔弱的雁白鸣立刻猛虎扑食一样飞奔过来。
众人:“……”不愧是你!
雁白鸣左右开弓,往两边的腮帮子里都塞了一颗糖果,把脸颊撑得高高的,露出一个扭曲的幸福的笑,“好甜~小兰花你真是大好人。”
度蓝桦都给他气笑了,“好也是你歹也是你,我的价值就这几颗糖了是不是?言归正传,你有什么发现?”
“没有发现!”雁白鸣突然气呼呼道,“从外面看就是很正常的烧伤,我就想看看里面,结果他,”他愤怒地指向黄兵,“他打我!”
“打得好,”度蓝桦残酷无情道,“除了烧伤之外,有没有别的伤痕?比如说生前有可能被受到外力打击昏厥吗?”
“不可能!”雁白鸣飞快地否认,“脑袋圆溜溜的,身体也整齐饱满,不可能有外伤的。”
现在黄兵好像已经被练出来了,面对他几次三番的控诉都面不改色,听到这会儿还忍不住问道:“可我方才看尸体身上裂开好多道!”
“你都吐成那样儿了还能看见?”雁白鸣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
黄兵:“……我只是吐,又不瞎!”
咋的,我一边吐一边看还不行吗?
对此早有准备的孙青山忍不住笑道:“早前我说什么来着,少吃点儿,你们就是不听。”
雁白鸣撇着嘴打量下黄兵,倒是没再反驳,只是稍显不耐烦道:“你们吃过烤猪吗?人跟猪是一样的,焚烧后也会熟,如果火太猛太急,表皮就会噗嗤爆裂开来,露出里面的嫩肉!但烧出来的和生前伤口完全不一样,你们这些外行!”
有几个年轻人听他一说“人和猪一样”时就已经脸色发绿,再到“噗嗤爆裂开来”时,脑海中就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烤过火的烤猪形象,然后再套到人身上……
“呕~!”
孙青山啧啧几声,摇头叹息,“这就不行了?都还嫩着呢!”
度蓝桦无语,对洋洋得意的雁白鸣道:“你最厉害好不好?进一步解剖的事情我还要跟朱浩商量一下,你暂且忍耐一二。孙捕头,你那边怎么样?”
那两具毕竟不是野外发现的无名尸体,可以交由衙门任意处置,尤其现在“死者为大”“留全尸”的观念根深蒂固,朱浩又具有相当的知名度和影响力,如果不经协商就强行解剖……结果绝对不会是度蓝桦想看到的。
“是,”孙青山道,“卑职带人将庄园的所有下人都问了一遍,确定从五天前朱浩一家过来避暑之后,除了每天早上有菜农过来送每日所需新鲜菜蔬和鱼肉之外,并没有外人出入。”
“一直到案发为止,也只有朱浩自己在案发前去山中抓兔子,这是有守门人看见的。”
“被烧毁的院子是朱浩的研究和临时休息地,普通下人无权进入,就连事发前小少爷跑进去,跟着伺候他的那些乳母等追过来,也只敢在门口回话。庄园中被允许进入的,只有朱浩一家三口和他的心腹,也就是死者李管事,以及负责每日清扫、整理的两名小厮。”
联系之前度蓝桦的结论,阿德琢磨一会儿,惊讶道:“那岂不是说,凶手很可能就在这几个人之中?”
“那也不一定吧?”韩东再次提出不同看法,“李管事和小少爷都死了,就算事发前曾有其他人去过现场,也是死无对证了啊!朱浩的买卖这么红火,外头肯定很多人眼红啊,人心险恶,不一定非要有仇才会杀人的。说不定就是有人觊觎已久,很早之前就潜入进来,摸清朱浩的行动规律,知道他离开了,想趁无人期间偷偷窃取机密,结果没想到里面竟然有两个人,情急之下,他只好杀死两人,然后纵火逃离现场……”
一番话说得众人都陷入沉默。
别说,还真有这种可能性!
作者有话要说: 雁白鸣挨打:“小兰花你真是坏死了!”
雁白鸣吃糖:“小兰花你真是个大好人!”
度蓝桦:“不愧是你!”
PS,节日快乐鸭!大家要出去玩吗?
第40章 天火(五)
韩东的想法提出来之后, 大家先是点头,然后却又有了不同声音。
经验丰富的孙青山率先提出质疑,“我倒觉得不太可能是外人寻仇, 真凶应该就在山庄中。想那朱浩的生意如火如荼, 听说今年年初买卖都做到府城里去了,一年十二个月里头竟有六七个月不在家,山南海北的跑, 一连几个月没信儿都是常有的事。
常言道【今朝出门,莫问生死】,说的就是这旅途险恶。他常年在外,如果真有人存了歹心,只需在后尾随, 等到了那人迹罕至的地方杀人毁尸岂不干净?几个月下来, 尸首都烂透了,谁能认出来?即便认得出, 到时候随便推到山贼、匪盗身上去,天大地大,凶手哪里去寻?十有八/九就成了无头公案。何苦非等到他返回熟悉的红枫镇, 冒着被人捉现行的风险作案?”
公人们最头疼的就是遇到野外无名尸, 若有身份文牒的还好, 若是被凶手毁了去, 一辈子破不了的案子多着呢!
孙青山说完之后, 跟着他的那两个衙役也纷纷点头, “孙头儿说的有道理。”
但凡有预谋的杀人, 凶手都会本能地挑选对自己有利的时机和地形,既然选在朱家庄园动手,那么很可能凶手平时不便外出, 或者说在外动手不容易洗脱嫌疑,这才不得不退而求其次。
韩东略一琢磨,也赞同道:“确实。到底是孙捕头,我想的还是太简单了。”
“你才入行几个月?”孙青山闻言失笑,并不得意,“年纪又轻,能想到这上头已经不容易了,到底是夫人慧眼识珠。如今我比你强的也只剩这把年纪,等再过两年,保不齐你指点我的时候还有呢!”
韩东腼腆一笑,度蓝桦也笑道:“你夸他强,你却比他更强,说到底,还不是王婆卖瓜?”
同为捕头,但人跟人真是不一样,这孙青山憋了半天才憋出句“夫人慧眼识珠”,要是换做李孟德,逮着这个机会都能面不改色地写一篇拍马屁小作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