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老人口中的“大事”无外乎红白喜事,他们苦了一辈子,如今儿女出息,本该是享受的时候,却总还是怕这怕那的,想着孩子出门在外打拼不容易……
这种淳朴的思想确实很感人,但度蓝桦就觉得吧,过分抠搜有时候也挺无奈。
就好比这个料子,花样会过时,颜色和材质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暗淡、脆弱,等真留到老太太口中“大事”的那天,保不齐就成破烂儿了!
每次夫妻俩给各家老人准备节礼时,肖明成都是好气又好笑,爱恨交加道:“罢了,还不如多给点银子,起码收成好了他们知道多吃肉。给这些华而不实的,反倒束之高阁呢!
我在人前风光无限的,老爹老娘却在老家吃糠咽菜,知道的说我家人安守本分,不知道的,指不定要说我苛待呢。”
时间久了,他也就不管了,管不了!
想到这里,度蓝桦见老太太虽然口中说着不要,但眼底却有掩饰不住的欢喜,当即做主叫人又拿了青、灰、靛蓝等爷们儿穿的料子,大红、鹅黄、葱绿等女人们穿的,并诸多内外用料共计二十来匹,“大哥大嫂转过年来要家去,难得来一趟,也给其他兄弟、妯娌、侄女侄子的带些,多少是个意思。”
见老太太本能地要回绝,她又抢道:“您老人家不也说么,不怕都没有,只怕有的有、有的没有,大哥大嫂好歹在这里住了小半年,若空着手回去也不好看。再者说了,也叫外头说我们夫妻俩不会做人呢。”
果不其然,她这么一讲,老太太就没话说了。
长子和大儿媳妇固然辛苦,可来了这阵子确实好吃好穿,总不能拦着不叫其他孩子们享用吧?
见劝下了,度蓝桦立刻叫了李嬷嬷上前,朝那些料子努了努嘴儿,“去后头问问大爷大太太他们,阖家上下的尺寸都算出来,一年四季各色衣裳都要有,出门交际的、在家待客的,都不能短了。若有旁的荷包、鞋袜,若是有固定的的就一并做了,若是实在拿不准的,带回料子去叫他们自己做也行。去吧。”
好料子也得好手艺配,肖家人都没处理过这个,就这么把料子带回去,只怕还是个“收到箱子里”的命。
已经空闲许久的李嬷嬷得令,一颗心脏顿时重新澎湃起来,一挥手带着一群扛着布匹的大小丫头气势汹汹地去了,浩浩荡荡一大群。
谁知老太太听了,心里又不得劲,小声道:“何必这样铺张?庄稼人的,好衣裳不耐穿,一两件替换着就罢了。”
叫她和老头子看,全家人除了四子一家三口之外,其余的人穿都白瞎了。
“话不好这么说,”肖家人很不错,度蓝桦决定帮肖明成一个小忙,给老太太掰一掰这个思想,“您老可不能只看眼前,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老太太茫然,是长着呢,可这跟做衣裳有啥关系?
度蓝桦看出她的疑惑,忍笑之余也不得不承认:肖家人确实足够朴实,但有时候过分朴实未必是好事,或许会限制未来发展。
见识过世间繁华后朴素是返璞归真,真正的不为外物所动的赤子之心,不然很容易矫枉过正变成穷酸,局限了眼界格局,错失良机。
当今很看重亲情,官场也素来讲究什么“忠臣良将必出孝子之门”,倘若一个官员连自家亲人都看顾不来,谁还敢信他会教养好百姓?万一来日有个什么,可能影响到肖明成和肖知谨的官场风评。
“您只说眼下家里的小辈不爱读书,但人大十八变,保不齐什么时候忽然就爱了呢?又或者,说不准谁再生一个天生就会读书的呢?”
听度蓝桦这么说,老太太又要习惯性地否认,谁知却被度蓝桦拦下,“在老肖之前,也没人敢想如今的日子不是?既然有了老肖,为什么不会有别人呢?”
老太太一怔,嘶,还真是哈。
别说以前了,就是现在,每每听到有人喊四子“知府大老爷”,他们也觉得跟做梦似的。
既然四子能成,莫非真跟四子媳妇说的似的,他们老肖家骨子里多少带着点儿墨水?
见老太太陷入沉思,度蓝桦又趁热打铁道:“长辈倒也罢了,咱们不能不为孩子们打算啊。不管以前如何,如今您儿子确实是四品大员,朝廷重臣,皇上器重的臂膀,再怎么也低调不成的。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别的不说,咱家的女孩儿不比别家差吧?过三年两载的也该寻摸人家了,外出交际少不了,难不成还往寻常农户人家去?种地确实踏实,可靠天吃饭也辛苦啊,纵使您老舍得,他们还未必敢娶呢!
再有读书识字的孩子们,难不成同窗聚会他们不去?若要去,总要有几件好穿出门的衣裳吧?
年轻一辈的未必都愿意种地,趁年轻出去见见世面也是好事,可什么地方有什么地方的规矩,穿着打扮、言行举止都要从头学,可能平时用不上,但万一用上,那就可能帮大忙。不怕说句您老不爱听的话,若是因为一点表面功夫丢了大好机会,还不给窝囊死?
不是叫家里人都张狂起来,只是到了如今这一步,许多懒也不是想躲就能躲的……”
度蓝桦一番推心置腹的话显然给了肖老太太前所未有的重击,以至于最后她都没心思选布了,都是度蓝桦让拿什么就拿什么,然后等晕晕乎乎回到后院时,肖老爹一看她带回来这么老大一些布匹,不由惊道:“你这是要搬家?”
老太太这才回神,也被小山似的一摞吓了一跳,不过却也没闲情逸致跟老头子斗嘴了。
她发了半天愣,隐约有些触动,到底不敢自己拿主意,又把白日里儿媳妇的话尽量还原,“当家的,你看?”
肖老爹蹲在门口闷声不吭,吧嗒吧嗒抽了一整袋旱烟,鼻孔和嘴巴里吐出的白气都快把他整个人淹没了。
良久,才听白雾里一个人型轮廓闷闷道:“老四媳妇是个好的,中啊,听娃娃们的吧。”
反正早就分家了,老四媳妇完全可以不说这些话,既费事又得不了什么好处。可人家偏偏还是说了,图啥?不就是看在四子的面儿上么!
若他们还不领情,那成什么人了!
老头儿把眼袋锅子往鞋底上磕了几下,将落下的烟灰仔细收好,倒背着手站起来转了个圈,“娃娃们跟着咱也是吃苦了,四子两口子有心提携是他们厚道不忘本!也罢,穿几件好衣裳败不了家业,别再辜负了四子两口子的一番心意。”
有时候他们做了饭,孩子们不爱吃还觉得伤心呢,如今想来,每回四子两口子托人捎回去的东西他们却不穿用,当真是叫人家心寒呢。
“只是有一条,”老头儿郑重道,“得叫他们知道是沾了谁的光!咱们老肖家可不养白眼狼!”
升米恩斗米仇,如今看着都是好的,可不是还有一句老话么?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若吃惯了等食,天长日久的养尊处优起来就难说!
“用得着你说?”老太太白了他一眼,又补充道,“光不能白沾,不然以后都偷懒了。都撵他们去读书!女娃也去!就学她四婶儿这样的,谁读的好了就多给衣裳多给月例,算奖的……”
两位老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很快商定了针对第三代的教育方针,一致认为四子两口子说得很有道理,哪怕孩子来日考不中进士也得多读书,读书明理哩!
不能给他们四叔/伯家丢人!
转眼到了腊月底,肖老太太果然带着大儿媳妇瑞香做了几套棉袄,度蓝桦穿了,肿是稍微肿了点,但保暖性确实无人能出其右,稍微走几步都出汗。
老太太心疼儿媳妇,瑞香也感激她提携后辈,都使出十二分本事,拿出二十分真心,针脚细腻之余,还特意塞了厚厚的棉花,一件顶俩。
度蓝桦不好拒绝,硬着头皮承受沉重的爱,被肖明成背地里无数次嘲笑像学步的鸭子……
当然,事后肖大人被无情暴打,且毫无还手之力。
到了腊月二十五,肖知谨的信到了,连带着秦落在内,一家人围着熏笼坐着,一边吃零嘴儿一边听肖明成念。
太学有半个月的年假,听上去好像不少,但对家离得远的同学来说相当不友好,因为就这么十来天,脚程慢些的恐怕都走不出京城辖区。
肖知谨说他眼下学业为重,就暂时不回来了。虽然很想父母和祖父祖母,但来日自有相聚时候,且不必担忧。
霍疏桐的父亲在京城任职,肖知谨逢年过节都往他家去。霍家有老大一座藏书阁,颇多外头失传的孤本,小少年第一回 去就乐不思蜀,听霍疏桐讲,老家的藏书阁更大、书卷更多,书香世家的底蕴展露无疑。
感受到儿子字里行间的艳羡,肖明成就扭头对度蓝桦笑,“你倒是有不少门路弄稀罕书,如今女学的藏书阁倒是不小,却没见着咱家的多多少。”
不说倒还罢了,一提起这个,度蓝桦难免心虚,含糊道:“忙昏了,忙昏了,年后,年后……”
男人们自古以来就占据了太多生存资源,她作为女人,自然更偏向女人。自打女学建成之后,她就没少从系统商城内兑换各种专业书籍,更借此吸纳了大批专业人才。而专业人才汲取专业知识后突飞猛进的水平又为女学打造出大批高质量的学生……如此循环往复生生不息,已经能窥见来日辉煌,故而惹得本地府学和知府大人频频关注。